工人们只见一个人冲他们吼了一嗓子，但竟不认识这人是谁，毕竟平日里在地面只听队长的指令，下了井也只知道看帽子的颜色识别身份，其他竟然不管不顾。砸门的力量不减反增。

但周进步是认识的，他知道来人正是石总。但此时他的内心被愤怒充满，竟然装作看不见，低着头，也不说话。

石总却没有因此而无动于衷，他走到这群工人的身后，艰难的扒开人群，冲到了门口，然后双臂一举，就像是为这道单薄的房门上了一层保险。“干什么！都给我住手，有话好好说！”

也不知道人群后面谁喊了一声：“把人交出来！”

其他的工人也跟着怒喊：“把人交出来！”

石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周进步，此时被乌泱泱的人群围在中央，更是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出气的鼻孔。但毕竟情势已经从“动手”降低到了“动口”，石总问：“好好说，怎么回事儿！”

工人们七嘴八舌，但只重复着这么几句话：“保安打人”、“不能这么算了”、“把人交出来”。

石总平日里偶尔也有听到保安和工人们的争执，但是这种事一向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何况保卫科又是郑总的管辖，矿上招聘的保安尤以本地退伍军人为主，而自己手下的工人多数都是外地人，最近的都是安平县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石总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天，看来必须得又有表示了。石总拿定主意：“都静一静！”

工人们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何在重重包围之下还能说出什么，但隐隐被一种气势感染，明白“来者不善”，安静下来。

石总：“我是咱们矿的副总经理，今天这个事，咱们明天上会慢慢说。但是，现在，咱们都散了吧。人肯定不能交给你们，但是，说明缘由，肯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工人们一听对方是副总，心里顿时软了三分。但如果就这么散了，一群人的面子往哪搁？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人与人之间的打架斗殴，而是涉及到了他们这群外地人，还能不能在这里立足。

周进步扶着小工人来到人群身后，慢慢说了一声“让让。”

工人打开了一条石总与周进步之间的道路。

周进步扶着小工人，也不让人搭手，走到石总跟前：“石总，您看看，不是我们闹事，您看看这些保安，下手太黑了。这还是个孩子，犯啥错，至于被打成这样？”

石总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工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鼻子和嘴巴周围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眼角和脸颊还有一些瘀青，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鞋印和灰尘。心里十分愤怒。“你是采二的吧？赶紧先带人去医务室看看，需要就去医院。”然后扭头对着紧闭的大门喊道：“谁在里面？”

牛头三人很早就听出了石总的声音，却一直不敢出声，担心激怒外面的“疯子”。此时听得外面恢复了安静，才怯生生说：“石总，我是小牛。”

石总其实并不清楚这个小牛是谁，继续命令道：“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出来！”

周进步把小工人交到另外两个工人手里，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自己的身体坚实的挡住了人群里唯一的出口。

牛头三人慢慢的把桌子、椅子都挪开，怀着不安的心情打开办公室的门，谁知刚一开，门板就掉了。原来门早就被踢开了，就靠着背后的桌子在支撑。牛头三人愣愣的站在石总身后，生怕露出一点脑袋都会被人“万箭穿心”。

石总：“你们看清楚了，就是这三个人，现在我让他们回自己的工作岗位，明天一早，咱们上大会说这个事情。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你们现在，把路给我让开，都散了。”

周进步却不为所动，他觉得这又是一场“缓兵之计”，他不想再次“不了了之”，所以他站在那里，就像扎了根。其他的工人见“三哥”不动，自然也不会动。

石总却在这时，爆发了：“混帐！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天还是不是祥云的天了？行，你们能耐啊，要人是吧？来，我把人现在就给你。”说罢一把推开周进步，走过人群，然后转过身对着工人们：“你们，要么现在就把这三个人打死，要么就把人给我送出来！”

牛头三个人吓得站在原地，腿不住的打颤，几乎就要跪下了。

可周进步自己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三个人打死，不值！但是就这么算了，他觉得，也不值！他们兄弟三个带着上百号老乡出来是为了挣钱，为了钱可以吃苦受累，可以忍受一些不公不正，但决不能没有底线任人宰割！可如今的局面，他却乱了章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他身后的工人，更是迷茫。

这时，王鹏飞带着十个保安冲进了建设楼的大门，刚要大喊，却发现石总像一尊雕塑在那里竖立。

石总回头看了看背后杂乱的脚步声，发现是王鹏飞：“这会来吃屎了！”再回头看看周进步那一群人，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对着牛头三人喊：“还不爬过来！等人抬你呢？”

牛头三人疑惑的看了一下两旁的工人，觉得面前窄窄的通道，就像刀山火海一般，迈出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他们自己相信，如果这时被唾沫淹没，也是情理之中。

而三人真实的发现自己站到了王鹏飞旁边时，真希望能够和任何一个人来一个热烈的拥抱。

石总：“就这？这就准备走啊？”

王鹏飞对着牛头的头狠狠拍了一巴掌，牛头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对着工人深深的鞠躬。

王鹏飞悄悄的对着石总的耳朵说：“石总，井口那，都等着你呢。”

石总看一眼手表，急匆匆的跑开了。

王鹏飞紧随其后也跑了。

牛头三人更是不敢逗留，在十个兄弟的保护下，走向宿舍。他们三人的背心和秋裤，都湿透了。

周进步无奈看着“敌人”离去，摇摇头，对着自己人说“散了吧，带娃娃去医院看看，谁有钱先垫上。”然后从自己的口袋掏出所有的钱，两千多，塞到了小工人的口袋里。

当石总跑到井口的时候，董事长已经站好了位置，而时间，也错过了原先的八点零八分。

石总刚要解释什么，董事长摇摇头。石总便站到了自己的位置，郑总斜着眼睛，那目光并不友善。而石总的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当董事长手表上的指针来到八点二十八分，董事长说：“开始吧。”绝对的安静下，让这个老人的声音也显得明亮，甚至连远远观望的武臣男和郭宁也听得分明。

王鹏飞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供桌下方的引线。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石总和郑总同时上前，石总抽出香递到董事长的手上，郑总用火柴点燃了香，并轻挥右手，扇灭了顶上的火焰。然后二人分立两旁。

董事长将香举至头顶，闭眼祈祷片刻，非常有节奏的，带领在场的所有人，对着井口三鞠躬。三鞠躬后，把香插进香炉。

王鹏飞再度出场，只是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刀柄上还系着一根红绳。王鹏飞在小猪的颈部，用力的砍下去，靠着蛮力，对已死的小猪，实施了斩首之刑。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根红绳，系在猪嘴上。便把猪头高举过顶，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向空洞的井口。

走到井口，王鹏飞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献～神～”然后用尽力气，把猪头砸向那无底深渊。

第二天，武臣男喜不自禁的从王鹏飞手里接过了一块肉。却见王鹏飞愁容满面，听他说。他们科里的牛头三人被下放到综采一队体验生活。

而周进步，记过处分，并在调度大会上作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