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兽和狐狸几乎同时迈开了步伐,像两根相对的箭头撞在了一起,狐狸的剑用力挡在了它的足肢上。蜘蛛兽抖动另一根足,想要在侧面把这个碍眼的人类刨开。狐狸蹲下腰,剑背在身,足肢吱嘎地从剑身上划过去,火星四射。
狐狸却感觉自己丝毫没有用力,或者说,他没什么感觉,就把这力道十足的一击挡了下来,身体都没有晃动。他大步向前,轻而易举地把剑摆在正面,挡开蜘蛛兽的足肢。蜘蛛兽嗷嗷地叫着,口器猛烈地甩动,想要控制住失衡的身体,但它做不到,它拼尽全力地把足肢刺向狐狸,狐狸的剑翻转过来,两只手横向一拉剑身,剑锋竟然斩进铁一般的肢体里,切到一半卡住了,乌绿色的血液喷了狐狸一身。
听过李广射虎的故事吗?狐狸在拼命与蜘蛛兽战斗的时候,心里面却突然多了一缕思绪,一缕明悟。在他的记忆库里面有这样一段话非常鲜明地浮现出来了。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这段诗说的是李广。他曾经在夜里误以为一块顽石是老虎,一箭竟然射进了石头里,箭头镶嵌在石头上,拔都不拔不出来。之后,无论李广再怎么尝试把箭射进石头,却说什么也做不到了。
而这种状态,经过后人的琢磨,妄言称之为——“入道”。
狐狸的身体腾空,他闲庭漫步般地走在蜘蛛兽的身上,用脚踏住了蜘蛛兽的口器,然后用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蜘蛛兽的那几只眼睛。蜘蛛兽凄惨地叫着,变得更加狂暴,而渺小的狐狸像是在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波逐流。那把看似普通的剑上,开始流动着纯黑色的光,若隐若现。
几乎同时,附近所有的强者,都感受到了那把剑所蕴含的力量。
……
在隐秘的据点里,甘罗正半坐在床上,剑开始涌动黑暗时,甘罗几乎下意识地从床上滚下来,然后盯着南北方向,然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察觉到什么气息都没有后,甘罗才堪堪站直了身体。
“呐,赫克托尔。你感受到了吗?”甘罗问向墙角正拿着钳子修理小零件的男人。男人背着一把夸张的黑色大剑,剑鞘简单地用布条绑在后背上,露出大块大块带有狰狞伤疤的肌肉,钳子被男人握在手里,还僵在半空。男人看向甘罗呆滞地点了点头,表情犹带有疑惑。
“……嗯,感受到了。和三年前的一样,那是什么?”
“看来又是谁接触到了入道的边界。”
甘罗说。
“入道?那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说法。我们的历史上有这样一种信仰,叫做道教。在道教中,道的概念是极为重要的。这和日本嘴里的道不同,他们所谓的道太过于泛滥,已经偏离本路了。而古代的道,是指一种极致的境界。”
“哦……还是不太懂。看来我没有过所谓入道的经验。”男人摸了摸头,似乎对概念性的东西很不擅长。
“实际上入道更像是一种悟,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而且对于我们来说,入道也只是辅助,只能算作变数。就算入道,也一样会被杀,没什么稀罕的。不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它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人进入貌似无敌的状态里。”甘罗耐心地说。
“真的假的。而且,什么叫貌似无敌啊?”
“因为不可能无敌得了,所以才叫貌似无敌。就算是这样,也不是常人可以做得到的。我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在还没有进入到这个扭曲的世界之前,曾经有一位精研剑法的道士……”
……
“那个道士对剑非常痴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剑法更进一步。有一天,他正在扫地,突然间悟到了一招称得上是匠心独运的必杀技。”在同一时刻,一名普通的黑发男子正悠闲地说道,他有着细长的眉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身素色长袍显得飘逸如仙,腰间竟然也插着一把无鞘的剑。听他说的是一名抱着熊玩偶的西洋少女,白色的长发柔顺光滑,发梢稀奇地到了脚踝。她听的津津有味,一脸地向往。男人继续说道:
“他随手就拿着扫把对着石头使了一招。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扫把的另一端,已经深深地插入石头之中,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当他再试验的时候,却怎么都做不到了。”
“哇。”少女把她的熊玩偶拿出来,然后晃动熊的胳膊,做出夸张地讶然声:“好厉害。那个道士自然而然地入道了,对吧。”
“真聪明,听好,入道是非常难的事情,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就算是顶尖的高手,也不可能随便入道……嗯,也不一定。”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摇摇头:“世界上或许有什么人能做得到吧。不过那已经都是传说了,姑且不需要去论证。”
“那这次我们所感应的,究竟是什么?不像是普通的入道呢。哇!”西洋少女把熊宝宝抱起来,站在地上转着圈。男人扶着眉头叹了口气,就算已经搭档了这次长时间,他有的时候依旧搞不明白她在干什么。她刚刚原地转了两圈,一只脚突然踏在了什么东西上,差一点摔倒。男人正好扶住了。
“拜托,小心点好吗?鞋子都被弄脏了。”男人无奈地说。
“嗯,嗯!”西洋少女终于听话了,她乖乖地站在一个地方,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白鞋,上面的污秽分外明显。男人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蹲下来,随意地拿着自己素色长袍的袖口给她擦拭,少女顺从地抬起脚,目光温柔地缠绕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白色的袖口变成了难堪的暗红,他站起身,西洋少女乖巧地跟在他后面,准备回去。在他们的脚下,扭曲的尸体们正不断地渗透出新鲜的玫瑰汁液,滋润了干枯的大地表面。刚才被少女无意中踩到的属于人的头颅咕噜噜地转动,撞在了残缺的牛头上。这里不仅有人,还有千奇百怪的怪物……他们都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
男人冷漠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们所为的修罗战场,很快,就会有秃鹰抑或是别的什么玩意把这些都吃掉吧。他的手被牵住了,低下头,西洋少女正羞涩地扭过脸。
她的手和他的手重叠,看似永远不会分开。
这样就够了。男人对自己说,他感觉自己的心声苍白无力。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没入了绿莹莹的树海,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田地。
……
这样就够了吗?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在这片田地之中,突然响起嘀铃铃的足音。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风帽的黑影飘然地出现,它蹲下察看了地面的尸首。良久,它抬起头,望着树海中之前两人消失的方向,犹豫了几秒后,又回过头,看向另一方向。
那是狐狸所在的方位。黑影似乎在跟踪那两个人,又对狐狸所爆发的气息所吸引。它似乎在困惑,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边。
“啧。”风帽下面,竟然也呲了一声,那声音跟狐狸意外地相似。她把风帽放下,露出一张精致的少女面容,如果狐狸看到的话,他一定会跳起来,因为她的脸和他记忆中的稻荷极其相似。但她不是稻荷,因为她的头发,是灰白的。
她站起身,终于决定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如果真有缘分一说的话,那么……或许,车轮已经转动了。
虽然,去他妈的什么狗屁车轮吧。
……
去死!
狐狸无声地嚎叫,往前一步,剑锋抖动着,毫不留情地劈砍在已经瞎了的蜘蛛兽身上。蜘蛛兽一阵乱动,企图攻击在伏在它背上的狐狸,狐狸抓住它的绒毛不放,剑继续向前,那坚硬的黑黝黝的外骨骼,被看似脆弱的剑轻而易举地斩断。
胜利,对于狐狸来讲,只需要时间来证明。
蜘蛛兽的身体僵硬了,它的身体似乎终于到了极限。本来在和甘罗和马丁的战斗中,它便已然受了重伤,只是类似于报仇的心理支持着它的强悍。而狐狸的诡异,又让它使不上力气,最终弄到如此的下场,乌绿色的血已经快要流进了,它的身体摇摇晃晃,即将要倒了下来。
绝不会这样。蜘蛛兽的眼神突然展露了凶光。
狐狸高举起剑,准备下一次的劈砍,把蜘蛛兽的乌龟壳子彻底掀开。但他还来不及下一步动作,身体突然失衡了。他飘在半空中,失重地向地面跌落。蜘蛛兽抓住了狐狸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蜘蛛兽猛然跳到了高空。
狐狸和蜘蛛兽一起向地面落下,它伸展开腿,几只残缺的足肢对准了狐狸,向他的喉咙划去。它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把狐狸干掉。在从下至上的风流中,狐狸像一片落叶般地飘零——他的嘴角,第一次上挑。
“就等你这招呢!”
狐狸伸出手,灵巧地抓住蜘蛛兽的一只足肢,他顺着下落的重力和蜘蛛兽舞动足体的力量,反而贴近了蜘蛛兽的腹部,另一只手把剑送到它的柔软腹部。狐狸非常清楚,只有这里才是它的致命弱点。
噗嗤!这一次,连血都没有流出来,蜘蛛兽只是抽搐着,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狐狸幸运地抱着它的足肢做了缓冲,他的双脚落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颤动,他还是活下来了。
他拼命地喘息着,肺里早已经不存在任何的空气,窒息让脑袋一片空白。悄悄的,谁也没有在意的,插在蜘蛛兽腹部的长剑,之前还笼在表面的黑色力量内敛到了剑柄,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还以为会死呢。”
狐狸大喘着气,看着吊在半空中的胡安娜,她还在昏睡着。狐狸拼命撑着自己的身体,爬到了石头上,然后抱住胡安娜一起翻滚下来。碎石子给狐狸的伤口造成难言的痛楚,他想要放声大喊,却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饭了,眼前也不知道是累还是饿亦或是缺血,造成了模糊。
吃点东西吧。他听到自己对自己说。他服从了,和之前一样,贪婪地看了一眼胡安娜白皙的肉体,他抿着嘴唇,控制着自己,往蜘蛛兽的尸体那边走过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受控制,完全依照了本能。
狐狸疯狂地扑在蜘蛛兽的身上,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蜘蛛兽伤口里露出的肉。这让狐狸感到恶心,现在已经不是狐狸能做得了主的。他真正的意识似乎躲进了某个角落,放纵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就在这个时候,蜘蛛兽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掉了,钢铁的身躯四分五裂,狐狸也混在绿色的血和红色的肉里。
他挣扎起来,却看到他无法相信的东西。
在血和肉之间,在蜘蛛兽的腹部,一个中年男人的尸体正躺在那里,胸口上还插着狐狸的剑。
一个中年男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