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黑,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炉火闪耀,照映着老汉的脸庞。
“我艺成之后,先是杀了我那同族叔叔一家七口,又寻到强盗老巢,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强盗一窝百余人,全部杀死,为父母报了血仇。”
“父母大仇得报,我亦了无生念,正准备追随父母而去,却不想被官府的人找到。原来是我那同族叔叔的村里人,偷偷看到了我的面孔,报到了官府。”
“我本来就不想再活,也就不做抵抗,被官差押到府衙。当时的知府问我,是否见过海外中人。我因答应了传我武艺的修士,绝不向外人透露半句,便抵死也不肯说。”
“那知府见我性情刚烈,当即问我是否愿意从军,立功抵罪。”老汉站起身来,找了两副碗筷,将兔肉夹出,两人分了,又取出一瓶黄酒,摸了两个酒杯,分别斟满,也不去让张落雨,自顾自地喝酒吃肉。
张落雨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感,瞬间由喉咙传遍全身,这酒竟然破为烈性。他咳嗽了几下,开口问道:“老人家身怀上等武学,既然从了军,想必定能建功立业,又为何——”
老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我自从了军,仗着一身武艺,加上悍不畏死,很快便得到赏识,加以提拔。在我二十三那年,就已经成了一名骑兵偏将。”他侧过身,看向张落雨,“听闻铁帅有一子,现在也是骑兵偏将,与我当年一般年纪。”张落雨默然点头,其实对于铁风的军衔,他向来搞不清楚。不过铁风身为铁无涯之子,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尚且只是一名偏将,如此说来,这老汉年轻时,也该不是普通人物。
“老汉我打了几十年的仗,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农家小孩。见识越累越广,杀敌越来越多,官职越做越大。后来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倒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他连饮了几杯烈酒,微微有些醉意,“我观公子,气质不凡。想必在海外也是一名高手吧。老汉我这个秘密,憋了一辈子,今天终于能够畅所欲言。当年老汉发誓的时候,那修士之说,不可透漏与大陆中人,公子既来自海外,自然不算违了誓言。”张落雨闻言默然,老汉没有回答他刚才所问,想必是有什么隐私之事,便不愿再提。在这远辟的村落,与一位老汉,就着兔肉,饮着烈酒,听着故事,也算是难得的安宁,他渐渐忘却了烦恼,心境恢复澄明。
过了许久,老汉又喝了几杯酒后,忽然问道:“你此从京城而来,铁帅近来可好?还有那钱文均,却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张落雨眉头挑起,想到铁无涯年纪,与老汉一般大小,想来是当年的袍泽也说不定。至于钱文均,他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到其人。“铁帅近来很好。至于钱文均,听闻他是代天出巡,前往外省赈灾,不知几时方能返京。”老汉点了点头,笑道:”老汉我本也不是话多之人,只是一见公子,顿觉投缘,唠唠叨叨的,让公子烦扰了。”张落雨忙道:“哪里,老人家肯与我叙说心事,也是看得起我,我欣喜尚来不及,又如何会烦扰了?”
老汉站起身来,到了墙边,拿起挂在上面的那柄剑,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突然拔出宝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拔剑的那一瞬间,老汉的气势徒然放出,俨然一位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正在驰骋沙场。他将剑柄反转,递给张落雨,笑问道:“公子愿试剑否?”张落雨顿觉豪气中生,站起身来,接过宝剑,运气其中。剑身发出一阵清越的龙吟之声。老汉点了点头:“请。”张落雨哈哈一笑,纵身一跃,落入院中,舞起剑来。
他师傅轩辕王所学渊博,剑法上的造诣自然不凡,因此张落雨对于剑道并不陌生。只见他展开身法,放开心神,也不用什么招式,只是按照自己心意,剑随心走,恣意舞动。老汉看着张落雨舞剑,神情逐渐庄重、惊异、乃至于痴迷。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张落雨终于将心中剑意全部舒展开来,他心念流转,将剑身立起,自下而上,以掌拍击剑柄,剑身一跃腾空,剑柄却仍在掌中。张落雨手掐法决,口中念咒,运起全身功力,唤出三味真火,竟是打算淬炼宝剑。
那剑得了三味真火的淬炼,瞬间融化成液,张落雨自怀中取出一块陨铁,这是他在救铁风的时候,在树林中无意寻来,一直无用。将陨铁抛入空中,陨铁化液,与剑液合为一体。待到混合均匀,他虚张手臂,做抻拉状,那团铁液竟然渐渐的变成了一柄剑的模样,并起双指,口中念咒,以手指剑,只见一道青光,瞬间融入剑身,剑身光华大作。待光芒散去,宝剑已经彻底成型,落了下来。张落雨手持剑身,割破了自己手指,以血练剑,仙血顺着剑身流转,放出灼热之力,将剑开刃。再念一咒,剑身瞬间光华内敛,如若凡物。舞动了几下,将剑柄装上,准备交还给老人。忽然,张落雨神色一变,急转回头,望向身后的山林。只听呼呼风响,张落雨瞬间消失,留下一道声音:“老人家,日后有缘再见!”话音落下,那柄宝剑也从空中落地,直入地下,插至剑柄。
老汉惊疑不定地望着张落雨的去向,过了半晌,他走上前去,从泥土中拔出宝剑。那柄剑本来光华四射,寒气逼人,经张落雨这一锻铸,已经变得光华内敛,毫无气息,只是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剑内似有青光流动。老汉持剑舞了几下,顿时大惊失色,随后用力前劈,一道剑气瞬间击出,三丈之外的一颗大树,应声折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子修为惊人,道法通神。即便在海外,也当属一流角色。此时现身帝国,却不知是何用意?”过了良久,老汉突然深深长叹,身上的气势消失,眼中精光褪去,又变成了一副寻常老农模样,慢慢地转身,回到屋里去了。
张落雨顺着刚刚的感应,全力疾行。就在刚才,他突然感到一阵极其熟悉的波动,这令他惊异不已,难以置信。但是那种感觉太熟悉,又不得不令他起疑。只是,任他如何追寻,那种感觉始终若即若离,且有渐渐微弱之势。张落雨这一追就是整整三日夜,直到那股熟悉的波动彻底消失方才停下。他仔细辨别方向,发现这三个日夜,自己一直在围着京城绕圈子,便料定,那股熟悉的感觉定然就在京郊附近,无奈气息消失,再也无处追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在附近休息安歇。
第二日清晨,张落雨从打坐中醒来。自从那晚的彻夜长谈、舞剑铸剑后,他的心结便打开,不再懊恼于流落异世界,也不再颓废于无法恢复修为。他决定,重新开始修炼。虽然这里的灵气浓度很低,但是他有信心,一定能够恢复修为,继而破开空间壁障,回到逍遥岛。更何况,体内的两种气息已然不再争斗不休,也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既然决定了要重新修炼,张落雨便振奋精神,打算寻一处风水宝地,布置阵法,安置洞府。正在寻找间,天上雷声大作,忽忽欲雨。张落雨本也不惧凡雨,只不过黏着避水诀在雨中寻找洞府,即便是神仙,也会觉得心情不愉快。所以,他干脆躲到一颗巨树之下避雨。对于凡人来说,避雨于树下容易招致天雷,容易丧命,不过对于张落雨来说,被雷劈几下倒是无碍。
正避雨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叫喊。张落雨凝神静听,倏地,神色有些古怪。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前去看看。
“公主,公主……快回来……呜呜……雨这么大,你会受风寒的……呜呜……完蛋了,我要被皇后打死了……呜呜,公主……你快回来呀……”心儿跑,一边带着哭腔不停地呼喊。在她前方,陆小月正冒着大雨放风筝,只不过,她的风筝上面系着一根铁丝,自上而下,一直连接到地上的一口箱子。陆小月一边放风筝,一边大声地安慰心儿:“无碍的,本公主武艺绝伦,这点小小风寒还是受得住的。你不要在去母后那里告我的小状,若是母后寻你晦气,我来保你!”心儿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公主,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呜呜……”陆小月哈哈一笑,跑过来扶起心儿,又跑了开去,继续放她的风筝。
张落雨急掠至此,见此情景,大惊失色。他一弹指,瞬间击断了风筝线,足下用力,一窜而出,伸手揽过陆小月,另一只手以隔空摄物的手法,摄过心儿,风驰电掣般地朝着树林掠去。陆小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已被张落雨紧紧的裹在怀里,挣扎了两下,不能脱出,便大声叫喊:“你放开我!张落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轻薄于本公主,本公主要将你碎尸万段!”张落雨置若罔闻,只顾飞驰。陆小月用力地捶打张落雨,无果,一气之下,她对着对方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张落雨身子一震,仍然一言不发。陆小月咬了一会,心中一酸,突然感觉浑身失去了力气,便松开了嘴,仰面朝天,任由张落雨揽着,脸上,泪水混着雨水,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