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到周后寿诞之日,前来朝贺的各方贵客浩浩荡荡的自宫门穿行而入。一路上听人议论方知,所有宾客皆住在官驿,未有人受到周帝或周后召见过。
这待客之礼倒是奇特。
放开别的宾客不说,盛玄作为驸马,明玉作为公主,除去头一日太子明殊的宴请之外,无论是周帝还是周后或是宫中其他人,竟未有一人邀请或是来觐见,反随他们在官驿住着,如此可见,明玉在周国的地位,确实令人唏嘘。
宴客之上,按照来宾的身份定位,盛玄携明玉与崔疏音坐在左侧第二个位子上,言钊则在盛玄对面落座。
余下的便是邻国或周国的达官显贵。
此刻明殊已经就坐,与盛玄毗邻,乃左侧第一个位子。今日,他不是单独前来,身边坐着一个妆容精致、身形丰腴的女子,想来必是他的太子妃。
盛玄瞧了一眼,却见那太子妃正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盛玄微微一笑,算是问候。
“太子妃蓝怡公主,是我与明殊的嫡亲表妹,也就是我母后的同胞弟弟之独女。”明玉偷偷凑过去在盛玄耳边轻轻说道。
“想必明殊与太子妃应当无甚感情,从始至终,俩人都未有过任何眼神的交集。”
“所以,她才嫉妒明玉好命,嫁了殿下您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盛玄听罢,不做多言,心里却道:皇家婚姻,谁又能如意呢?
“殿下,明玉失言了。”眼见刚刚还与自己说上几句的盛玄瞬间又摆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心里有点忐忑。
“你多心了。”盛玄冷冷道。
明玉这才收起心思,与盛玄保持了一个不是很亲昵却又不显得生分的距离。
眼瞅着,宾客入殿已经有段时间了,周帝与陈皇后却还未到,为了热场,歌舞表演早就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盛玄独自倒了杯酒,有一眼没一眼的欣赏着。
一杯酒还未品完,就见言钊端着酒杯满脸不悦的走了过来:“言钊敬盛玄太子一杯。”
盛玄有点不解其意,端着酒杯站起来:“言钊太子,怎如此失意?”
“听闻昨日花魁阁破例招待了盛玄太子,而且还是芙儿姑娘亲自接待的?”言钊一仰脖子喝尽杯中酒,恨恨而道。
盛玄心中暗笑,这言钊还真是孩子心性,竟在此等场合,为一艺伎之事,与自己争风吃醋。故而笑笑,轻描淡写道:“盛玄只不过是遵从言钊太子之意,为芙儿姑娘修筝而已。没想到,竟惹太子生气了,是盛玄考虑不周。”
“您当真是去给芙儿修筝?”言钊俊俏的脸上满是怀疑。
盛玄不答,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俩人正说着之时,明殊不知何时也端着一杯酒,凑了过来,眼睛却直勾勾的望向坐在一旁,光彩照人的崔疏音,赞叹道:“听闻驸马的崔侧妃乃成国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言钊不知其意,听了此话才发现那日那个带着面纱的侧妃,今日已去掉面纱,姿色绝顶,确实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只不过,她嫁错了人,站在这太子身边,终是难出彩。
明殊的赞赏,崔疏音并不领情,反而有点厌恶他总是不忌讳场合公然与自己攀交情。但,终究是得了他的好,又不能不给他留点薄面,只得含笑谢过。
盛玄同样笑笑,似是而非道:“前几日还说见不得人,也不知得了什么宝贝,一下子全好。果然是多福之国,比自己的母国还适合她。”
崔疏音听着,眼珠子颤了两下,很快就又镇定自若的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静静观察。
“哈哈哈”盛玄的话,令明殊开怀大笑起来,杯中酒也随着身体的抖动散落不少,想来,他要的就是如此,非得让这绝色太子瞧明白,他与他的侧妃关系匪浅。
原本好好的歌舞,因明殊这突然高亢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皆将目光投掷在他身上。特别是周国的那些权贵,他们深知当朝太子阴险毒辣的本性,面上虽笑,实则是杀机四伏。
盛玄已然察觉到众人惊恐的情绪,心中暗道:明殊杀戮之名,应是不假。
“明殊太子,何事令你如此敞怀?可否告知言钊,让言钊也散散心头愁,好好乐乐。”言钊陡然站出来,不管深浅的问道。
“既然太子好奇,明殊愿意满足。”
“洗耳恭听。”盛玄饶是有兴趣般,也附和一句。
明殊眯着眼,朝殿中走去,粗鲁的挥挥手,矗在殿中的那群舞女就快速离去,奏者则纷纷掩住乐器,避免发出一丝声响扰了太子的兴致。
“本太子前日遇一少妇,身形曼妙,却满脸刀疤,十分骇人。少妇哭诉,称其遭遇匪徒,惨被毁容,一心求死。不料,昨日又遇此妇,却是容颜俏丽,毫无破损之迹。少妇喜道,称偶得一奇药,一夕之间,容貌复原。本太子实在是讶异无比。故驸马提及我周国福地,想想,确是福地。哈哈哈”说罢,又大笑起来。
众人听着,委实觉得并未有半点值得去笑的地方,反认为此事荒诞无比,却又不敢质疑,个个皆强撑出一副笑脸,陪乐。
倒是言钊,一听此话,如五雷轰顶般,脸色骤变,正欲跑过去找明殊说清楚之时,却被一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盛玄。只见他朝自己微微摇了一下头。
明殊瞧着,眼睛里全是算计,冲他二人高喊道:“驸马与言钊太子觉得不好笑?”
话音刚落,众人皆静,但见大殿内所有侍卫皆握刀怒视,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明玉的手开始颤抖,她挤出一丝笑容,站起来,扶住盛玄,壮着胆子道:“太子哥哥说好笑,自然好笑。只不过,母后与父皇为何迟迟未到,是否命人去请?”
“皇妹,本太子问的是驸马。”明殊冷冷盯着盛玄,又道:“听闻昨日驸马在花魁阁呆了半晌,怎么,驸马对本太子捡来的那个女子很感兴趣?”
“太子哥哥……”
“明玉,你无须多言。皇兄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太子哥哥误会了,殿下待明玉极好,未受过半分委屈。”
“你不必替他说话。堂堂驸马,众目睽睽之下逛妓院,还不是委屈吗?你也不想想,他如此荒唐的举动,将我周国颜面置于何地?”明殊的语气突然凛冽了几分,心机外露。
明玉被这声斥责,堵得哑口无言,她干瞪着明殊这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心里暗叫不好。
盛玄却不为所惧,面不改色的将反手搭在明玉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公主无须担忧,明殊太子在与盛玄开玩笑呢。”
“驸马,本太子从不开玩笑。”明殊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继续逼问道:“你妄想随意搪塞过去。”
“盛玄从未如此想过。”
“哦,那你倒是说说,昨日你有没有去花魁阁?”
“盛玄确实去了。”
话刚出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紧张的望着这个神态自若的绝色男子。
“不过,盛玄可不是去寻欢作乐的。”盛玄推开明玉,也从座位上走出来,走到言钊身边,又道:“想必,各位都知,花魁阁白日是不做生意的。听闻这是花魁阁自成立以来的规矩,想来,必不会为了盛玄一人破例吧?”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算是认同。
明殊眼珠翻转,凶光毕露:“那你去花魁阁做什么?”
“若盛玄继续说,想必明殊太子只会认为盛玄是在狡辩,干脆劳烦言钊太子替盛玄说一说吧。如此,也算是个旁证。”说罢,盛玄朝言钊做了个请的手势。
经此一闹,言钊已然看明白,这明殊是有备而来。虽然不是冲着自己,但到底刚刚是盛玄拉了自己一把,才侥幸逃,没有被莫名其妙的牵扯进去。依照目前的局势,明殊的性情是阴晴不定的,只怕对自己也不会太心善。
细想过后,言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认真道:“其实昨日是言钊请了盛玄太子来官驿听花魁阁的芙儿姑娘演奏,中途,盛玄太子无意间弄断了芙儿姑娘的古筝,以致宴席不欢而散。言钊心直,吐糟了盛玄太子几句,所以,他才去花魁阁替芙儿姑娘修筝,以表歉意。”
“这倒是我家殿下的行事风格。”明玉抓紧时机,赶紧跳出来补充道:“在太子府时,殿下就待府上的下人们极好。”
“是吗?瞧着你才嫁过去,倒似与驸马生活了许久般。”明殊瞪着明玉咬牙切齿道。
明玉被这句话呛得满脸通红,十分尴尬。
不想,又站出来一个人,只见她身姿摇曳,步伐轻盈,刚一开口,就觉声音勾人魂魄般悦耳:“明殊太子无须责备太子妃,都是疏音嘴杂,终日将表哥的一些琐事,说与了太子妃听。只不过,表哥心善,在我成国乃人尽皆知之事,太子无须怀疑。”
说话者正是崔疏音,她这一出现,恰到好处,风情万种的美人总是比咄咄逼人的丽人更有说服力。
果然,宴席之上,风向标骤然又变,宾客们瞧着崔疏音无可挑剔的美貌,口中虽不说什么,但眼神中已然是信服的。
明殊盯着崔疏音的脸,美则美矣,但也可憎。自己千辛万苦的为她讨来药,助她恢复容貌,她却不知好歹,向自己反戈一击,怎不叫人气恼。
事已至此,为时已晚,明殊真正要担心的恐怕是此时如何下台。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开口说话终究比不开口要得罪人,又怕适得其反,故,谁都不敢上前为明殊开脱一二。如此,原本把酒言欢的热闹场面就这么尴尬的静默起来。
“皇上、皇后驾到。”
正不知如何收场之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困局,众人赶紧各回其位,只当刚刚的事,未曾发生过一般,恭迎圣上。
盛玄冷眼瞧着,暗道:风雨欲来时,周帝周后愣是不出来,倒是这会子,自家儿子胡闹得下不了台,就不早不晚的来了。综合来看,若说一切只是明殊的算计,只怕很难令人信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