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狐狸……”
“狐狸!”
狐狸还是被这阵喧闹给吵醒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白色的天花板扭曲着形状,从模糊到逐渐明晰。柔和的淡黄色阳光盈盈地照在枕头上,细细的灰尘无所遁形在空气中飞扬。这里是哪里?狐狸在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他下意识看着自己的手边,没有那把形状鲜明的剑。
狐狸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非常恶心,像是坐了测试飞行员的旋转椅,被来回转动了几百回合一样。他想要站起身,却差一点摔在地上,赶紧扶住床头。
“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细弱地传来,耳朵在痛,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狐狸扭过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那是一名小个头的女孩子,穿着传统的蓝色高中校服,正鼓着脸看着他,眼神里闪动着丝丝的担忧。狐狸坐在床边,用手扶着脸。他还感觉恍惚,眼前有场景在闪现:蠕动着口器的蜘蛛,呼喊着的欧洲女性,苍老的黑人和杀气沉沉的少年。
那些是什么?梦吗?
“喂?不是醒来了吗?”
女孩在对他说。她是谁?狐狸抬起头,喉咙的沙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长着嘴,强迫自己找准了音。
“稻、稻……荷?”
“嗯。”稻荷摇摇头,她两只手插着腰,鼻尖微妙地皱着,鲜明的短发一甩一甩,她无奈地说道:“哥哥,你不会睡得连妹妹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抱歉,睡得有些沉了。”狐狸摇晃着脑袋,强行把一些不相关的东西从脑海里扔出去。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小不点是她的妹妹,稻荷。今天是她放长假的第一天,很快这个高中生就会脱下高中校服,进入大学,现在是在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刻。所以她才会眷恋地特地把高中校服穿上吧。狐狸觉得很有趣,他突然感觉到身体凉嗖嗖。
他僵硬地低了头,看见自己浑身上下也只有一条短裤。
“那个?你不出去等我穿衣服吗?”
稻荷先是不明白狐狸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他,之后白皙的小脸像是被红墨水晕红了一般,她强硬地一甩神,重重地把门摔上。
“什么嘛,又不是没有见过。”
“啧。”狐狸呲了一声牙,所以说,他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妹妹。说自己是妹控的人,大抵都没有妹妹,真正有妹妹的人,摆在那里就算让他控也很难吧。狐狸站起身,随手在堆满衣服的椅子里翻找,总算找到一条还可以穿得出去的牛仔裤,那还是自己在上大一的时候买的,现在一转眼也成了大三,妹妹都要成学妹了。
话说回来,狐狸在穿裤子找衣裳的时候,突然想,自己有的时候,看在妹妹心情不错的前提下,也会哄着她给自己洗衣服。说不定,她还真都看过了。
“狐狸?好了吗?”
“嗯,嗯。”狐狸一边对门外糊弄,一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完全没跟着“睡醒”的头型,加上那张衰脸,他弄了弄衣领,勉强还算可以忍。他看向窗外,窗外还染着绿色的树枝稍稍骚动着窗户,发出沙沙声,狐狸突然觉得,和平非常值得感动。
“快一点,你还没有洗漱吧。可说好了你要开车跟我们一起去郊游,到了现在可别赖账。”
“ok。”狐狸赶紧推开门,稻荷正翘着脚无聊地推拉着椅子,他慌慌张张地洗漱,姑且跟昨晚夜班、现在还在睡觉的母亲打了一声招呼,从冰箱里拿出两张面包片,塞给稻荷嘴里一个,自己也叼上一个,便赶忙出了门。
“哼。”看到他可以谓之合格的态度,小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狐狸有时候悲哀的想,如果他提前知道考下车证只是把自己推向司机的位置上,说什么他也不会考的。从楼道走出去,下面停着家里给他买的便宜货,黑色的北斗星静静地在那里歇息。
五万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二手货……刹车那叫一个软。
狐狸叹了口气,把后车门打开,等着他的公主殿下进入,但稻荷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狐狸用力关上车门,然后坐上主驾驶的位置。
“先说好,有这样的说法,副驾驶的座位,可是整辆车最危险的地方。”狐狸发动车子的引擎,对得意洋洋的稻荷说道。
“咦?为什么?”
“没听过吗?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危险,别闹,别挠我啦。”狐狸笑嘻嘻地用胳膊护住头,稻荷不甘心地收回了手,等着狐狸来解释,狐狸把车开到了正道上,并入车流里,才堪堪跟她解释:
“实际上你想,道理还是很简单的。万一撞车的话,出于本能,我肯定要打方向盘移开方向,结果副驾驶反而暴露在第一线,撞车的话也会先撞副驾驶一面。所以我总是让你坐在我后面,毕竟有我挡着嘛。”
“是吗?”稻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嫌麻烦地抖抖手,手指上的淡红色指甲油很亮眼:“这没事,我肯定比你重要吧,所以就算撞你也不要撞我哦。”
狐狸顿时无语。
“都说是本能了。”
“区区本能给我克服掉啊。”
“是,是。”狐狸悲哀地开着车,他倒是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对于这个妹妹,他的确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曾经,他们还小的时候,兄妹在一家银行遇到了劫匪。那时不比现在,现在你就算拿着斧头进去人家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就叫你排队,那时三个劫匪三张面具三把假枪,就足够控制住全场。毕竟小百姓们都没见过场面,谁都惊慌地抱头趴在地上。狐狸和稻荷都还小,那时狐狸才念初中。
狐狸紧紧地抱着妹妹,躲在角落里颤抖。劫匪一边巡视着,一边等工作人员把钱装满袋子。这个时候,狐狸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打来的,他让他们等在银行里,大概是叫他们。
劫匪听到了手机声,神色变得紧张,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绑匪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让狐狸把手机关上。狐狸抖着手,好不容易关掉了手机,却被绑匪一脚踢开。狐狸重重地倒在地上,然后被绑匪用脚踩在腹部。整个大厅,所有的人……无论是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年纪大的还是小的,都低着头不敢作声,与他们无关,权当没看见。
狐狸害怕极了,他爬起来,却又被劫匪打到,血从嘴里吐出来,一颗牙掉了,血腥味道充斥了口腔。但身体的痛还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狐狸有一种被抛弃了的失重感,感觉身体一直向下坠,他分明听到了,人们都在说:
赶紧去死吧。
不要在节外生枝了,你一个人去死就好。
狐狸感觉自己的裤裆变得沉重。哈哈,他尿裤子了。他听到绑匪在笑,然后……他真切地看到了,抱头蹲在大厅里的人,也在笑……为什么?不是大人吗?为什么不来救他?是因为自己还没变成这样的人,所以被排斥吗?就和喝醉酒肆虐的父亲一样,自己无用功地站起,然后被打倒在地。
啊,狐狸那个时候被种植的种子,就快要发芽了。这个无用处的世界……这个世界……
“请不要打哥哥了。”
稚嫩的话语突兀地回荡在大厅里。
“我只有一个哥哥,他一直都在保护我,所以……请不要再打他了。”
年幼的稻荷,本来应该躲在墙角哭泣的稻荷,却大声地站出来,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插到两个人中间,挡在劫匪面前。狐狸和绑匪都愣愣地看着她,那个时候,狐狸分明感觉,她那黑色的头发和虽然幼稚却极其坚定的眼眸,还有那虽然弱小却无比高大的背影,就像自己渴求的某种东西,某种慰藉。
那个时候,狐狸下定了决心……这个世界,就算谁死掉就好,但她是最有资格说活下来的。没有之一。
“哥哥?”被稻荷的声音唤醒,狐狸从恍惚中挣脱出来,转动方向盘,躲开迎面过来的一辆卡车,她说:“怎么了?”
“不,没什么,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狐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开车。窗户被稻荷打开一道缝,风轻柔地吹过车内,带来几分清爽。稻荷把车里面的音乐摁开,她把音量调小。和狐狸不同,狐狸在开车的时候一般喜欢听重低音,这样比较有节奏。而稻荷更喜欢听轻柔的曲子,而且还是轻音乐系列,所以狐狸的车里往往收藏了两种截然相反的音乐集。
轻柔的钢琴刚刚起调,狐狸便知道,这是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离别”中十之三。关于这个曲子,还有一个故事,传闻肖邦19岁时,爱上一位女同学,肖邦因为生性羞怯,始终不敢向她倾吐爱意。当他决定远离祖国前往巴黎时,在葛拉柯芙斯卡的面前,弹奏了这首缠绵幽怨的钢琴曲,向这位日夜思慕的美丽少女告别。
就在这样的钢琴曲背后,稻荷幽幽的声音非常明显:“呐,哥哥,还记得小时候吗?就是我上初中之后有一段时间。”
“恩?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大家有迷恋上一种游戏,就是爬到低矮的仓库楼顶,然后往下面跳。下面有人会接住。这个游戏非常的危险,因为一个没有接住亦或是一起摔倒,一定会受伤的。这是双重的考验,对跳的人和对接的人……你敢不敢跳和你敢不敢接住。”
“哦,我想起来了,你确实有一段时间满疯狂的。我还记得,有家长看到他家孩子在玩这种游戏,气得给他一顿暴打是吧。”狐狸耸耸肩,他也愿意回忆过去有趣的片段。
把黑暗的片段埋葬。
“嗯……那个时候,我还记得,是哥哥你阻止了我。”
“必须阻止啊,因为这种危险的游戏毫无意义,不是吗?”狐狸说。
“毫无意义吗?”稻荷拉长了声调。她扭着头望向窗外无聊的风景,脸上的色彩变得隐晦,狐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幽幽的,迎合眷恋的钢琴曲。她似乎在说什么,但狐狸却全然听不懂。
狐狸只是在想,她那突然间变得黯然的脸庞。
没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