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的浓厚氛围从这座冰牢里漫出来，将这个在腐朽中慢慢堕落的村庄增添了一点儿人味。起码这里的人还对过节有兴趣，不至于沦落为云城人一样的行尸走肉。说实在话，夜鹰并未感觉他们有多好客，热情也只是针对狂欢本身而言的，这让这场宴会的精神实质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变得好像《圣经》中末日前的狂欢一般荒淫无度。

宴会的主办地就选在村子的正中央，他们在祖先的凝视下燃起篝火，家家户户都捧出自己酿造的低纯度酒，用大碗盛着喝。有些人甚至直接将脑袋扎进酒坛里，咕嘟咕嘟痛饮起来。火光和着夕阳的辉光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笑颜丛生，将山谷中短暂的和平衬托到了一种极致。

没有人抬头看，祖先的荣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过去了。

夜鹰他们在江岚的带领下走到那座巨大的冰雕前，江岚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右臂伸直，食指和中指弯曲，与拇指扣成一个环状，左掌将剩下的两个指头推平，做出祈祷的姿势，“你们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按照我们的规矩，要请先祖保佑你们，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她低声吟诵着古老的祷文，这些语言简洁明了，在山谷空灵的环境之下，好像一个轻语的精灵。五色的幡布在晚风的吹拂下再一次飘扬起来，但这一次好像不似从前，它沾上了些许水汽，身形也没有先前那般飘逸了。

周围的欢呼声和少女的祈祷形成一幅绝佳的对比，高昂和低迷，粗鲁的狂欢与精致的灵魂，喧嚣和沉静好像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在这座小小的流川村之中。夜鹰静静地从侧面看江岚的模样，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侧脸的肌肤如冰雪般柔嫩。

“真是个忠诚的卫道士……”夜鹰冷不丁地想到，“和罗晓不同，这家伙所捍卫的是更加纯粹的东西。”

“所以说！你这个人真是，不要见一个爱一个好吗？”香草不知道从哪里斜窜出来，大笑着拍了拍夜鹰的肩膀，“而且别看她年轻，这可是三千三百六十年前的老奶奶啦！”

“你吸土吸好了？”夜鹰白了她一眼，懒得再做解释，“话说你现在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这里真的是三千年前吗？”对于时空效应这种高难度的话题，夜鹰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去应对，还是果断地把它甩给香草好了。

“……这个，无所谓吧。”香草转过身来，冲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火光照得她黑色的眼瞳熠熠闪光。“你又何必这么在意时间的真假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流动着的，不会因为你个人的意志而扭曲。”她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深蓝色的夜空，有很多明亮的星星在发出自己的光芒，汇聚成一道磅礴大气的星河。“嘿嘿嘿……”香草摘下她的法冠，披肩的长发如星河散落一般，柔顺地搭在她娇嫩的肩膀上。

至少在这一个瞬间，夜鹰相信了她的确不是这个世界能有的存在。

“在更高级的生命眼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时间。”香草安静地看着星河的闪烁，突然傻笑起来。她盯着眼前巨大的雕像，流川村先祖的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也和香草一样看着，只不过目光却落在地面，落在他的后代身上。“小子，你知道光速吗？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超过光速的。”

“知道一点点吧……”夜鹰凭着他一些混乱不堪的物理知识勉强答道。

“那你知道宇宙在膨胀吗？”香草一脸兴味盎然地问道。与此同时，江岚的祷告已经结束了。她祝福了夜鹰三人，并且亲自为他们端来了上好的羊排和酒，接着就去人群中接受村民们的祝福了。这也是流川村的规矩之一，虽然有些烦，江岚也只得耐下性子来，一个一个喝过去。杨易一直跟在她身边，为村子的建设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建议，尽管江岚依旧没看过他几眼。

大家笑着，唱着，跳着，在壮阔的星河之下，一切都很和谐。

“这个，我可能就不大清楚了……”夜鹰挠挠头，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他的世界观太多了。别说是他，就是让神帝来回答估计也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观察宇宙的能力，所有的知识都只如纸上谈兵一般浅薄，无法应用到实际上。而事实上，能有理论的知识被发现，都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宇宙在以一个很高的速度膨胀，打个比方，如果我们在宇宙的一端，而宇宙的另一端也有人。他们或许会用科学的手段观察我们，但因为空间被宇宙的膨胀给拉开了，我们在他的视野中将以光速远离。换言之，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根本无法被观测，是不可理解的存在。”香草用了吸了一大口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心满意足地说道，“懂了吗？你所谓的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只是顺应规律出现的一种自然现象，它们并非不可击破。事实上，按照理论来说，你也不应该把时间和空间分割开来看，它们都依附于物体之上才能得以体现自己的作用……如果掌握了足够高的技术，时间也是可以被跨越的，这在帝国的实验场已经被证实了……”

她的小脸醉的通红，舌头也开始打结了。

“姐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一个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葫芦跑过来，她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中了海燕。不知为何，她也升腾起一股奇特的情感，“喝酒，喝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便是和天空上的星河比较也毫不逊色。

“哈哈，小姑娘很有前途！”香草正躺在地上享受呢，这会儿突然过来一个“同道中人”，自然把他给高兴坏了，“就是，抛开尘俗杂见，喝个痛快，哈哈哈哈！”

“……你是？”海燕完全不明所以，只得先摆出一副笑颜，摸摸小女孩的稚嫩的脑门。

“我叫江川，是江岚的妹妹。”小女孩摇头晃脑地说道，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姐姐，喝酒！”她再一次把这个巨大的酒葫芦送到海燕面前，壶口基本是直接塞进她嘴里了。江川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妥协的意味，这让海燕十分尴尬，她只好依了孩子的意思，稍微往嘴里灌了一小口酒。

火辣辣的液体滑过食道，弄得她有些呛嗓子。

“嗯，够义气！”江川甜甜地微笑着，她自己也抄起大葫芦，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猛灌酒，似乎是不想输给这个刚认的“姐姐”。看着她娇嫩的脖子用力起伏着，夜鹰突然有些害怕，他担心这娇小的脖颈被烈酒给烧断了。

罗烨突然暴起，一把将小姑娘的酒葫芦抢过来，放在身后。她在宴会中基本没干什么事情，就连饭也不吃一口，此刻总算是有了动作。只见她煞有介事地把酒葫芦在手上转了几圈，又嗅了嗅葫芦口的味道，便开口说，“这酒……太烈了。你现在还小，喝这个会把你的喉咙烧坏的。”

“你！”江川刚要跳起来，却对上罗烨那了无生气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战。罗烨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活人的意思，不如说她好像完全不存在人类该有的情感，冷的吓人。自打那场突如其来的“复仇战”后，夜鹰就再也没看见过罗烨露出一点点情感波动。她好像把自己包裹进那层厚实的衣物中，连一点破绽都不露。

江川哪见过这等阵仗，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开，重新加入了疯狂的人群中。

“呼……多谢。”海燕松了口气，道谢之词刚刚脱口而出，却猛地想起罗烨和自己的纠葛，一时卡在话中，不知怎么开口。

好在罗烨也没有理她，只管自己转过身去，光明正大地喝起了她“缴获”的酒。她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好像不管喝多少口，身体仍然不会有一丁点儿反应。她不像在品酒，倒像是在往一个大口袋里灌酒。

正值这时，后面却响起了江岚的声音，“如何，喜欢这个宴会吗？”夜鹰转过身看，她已经在村民之间喝了一圈，白嫩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红晕。在星光与火光之下，少女的身姿愈发动人，让夜鹰联想到了盛开的樱花树。而她周围的狗皮膏药也终于被她甩开了，这或许是江岚这么高兴的另一个原因吧。

她毫不介怀地席地而坐，向三位客人举杯道，“你们远道而来，我就代表流川村敬你们一杯！”她一举杯，一扬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这般豪气云干的姿态让海燕看得有些痴了，她海蓝色的眸子里闪出几分莫名的哀伤，在这片黑暗的天地之中，孤独将她同橘红色的火光割隔开，茕茕独立。

而夜鹰则是注孤生地没去看她，管自己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看来她也有点儿喝醉了……趁这个机会把问题抛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旁的罗烨冷眼看着江岚“咕嘟咕嘟”喝掉了一杯又一杯酒，用眼神不停示意夜鹰：“可以问了，就趁现在，问题不要太突兀，”

夜鹰回了她一个收到的意思，顺带着挑挑眉毛，“我知道了，先从小地方入手，尽可能挑生活方面的，不至于显得太突然。”

……

从这个心有灵犀的程度来看，他们反倒更像是情侣呢。

“江姑娘，方才有一个叫江川的小女孩来过，自称是你的妹妹哦。”夜鹰陪着笑说道。

“嗯？哦，是的，我是有一个妹妹。”因为已有了三分醉意，夜鹰在江岚的眼中也略微顺眼了一些，她已经愿意主动回答他的问题了，“她太爱喝酒……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好！上钩了！夜鹰和罗烨在心里齐齐暗喜，接着，夜鹰便强行控制住情报即将到手的喜悦，问道，“奇了怪了，你们的父母不管的吗？在我们那里，小孩子是不允许喝这种烈酒的，父母也会对这种行为有一系列的监管行动。”

“话说，江姑娘，你们的父母呢？”

“……”

正在这关键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混合着山间傍晚独有的凉意，将夜鹰的如意算盘生生砸碎了，“这么热闹的宴会，你们却不邀请我吗？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