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上任的第二天，最先发生变化的就是验收单，原来柴科长签字的地方往后挤了挤，前面腾出一小片空地，标注着“分管经理签字”。

老龚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老龚本名龚向前，是卫县本地人，这几年靠着给祥云送货，把自己的桑塔纳也换成了IX35。别看老龚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笔啊、本啊什么的，薄利多销啊！一支笔赚五毛，哪个月矿上不得消耗两千支。这还仅仅只是一项。平时老龚都是独来独往，听说他早年离异，老婆把女儿甩给他就不见了。每次坐一起喝酒，唐坚不爱说话，去哪都热闹的武臣男也懂得回避这个话题。

老龚今天又开着IX35来到库房门前，正巧赶上武臣男闷得无聊，蹲在门口抽烟，正巧今天老龚不是一个人，带着他大学刚毕业的女儿来了。

老龚下车后招呼：“武工，忙着呢？”

武臣男唏嘘：“唉，就那点事，没啥忙不忙。”突然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见副驾驶下来一人，穿一身白色长裙，脚踏一双平底的白色布鞋，面容娇小可人。忍不住调侃老龚：“这是弄了个秘书？”

男老板，往往都喜欢女秘书，尤其是漂亮的女秘书。而如今的风气，不单单是喜欢那么简单。老龚把手里正要递给武臣男的烟往回一缩：“唉！武工，不敢瞎说，这是我闺女。”

武臣男瞬间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相信，就老龚长的这又粗糙又萎靡的，能生出这仙女似的女儿？但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轻佻，赶忙道歉：“啊？你的女儿！失言啦！抱歉抱歉！老龚啊，你这是祖上冒青烟啊，你闺女可一点也不像你啊。”

老龚把烟又送了上去，武臣男伸手接过，直接别到了耳朵上。

老龚问：“科长在不在，一会儿到一车塑料布，说是井下用的，我去找科长签个字。”

武臣男说：“在呢，快去吧，去科里打新的验收单，还得找吴总签字。”可说归说，眼睛早就飘到了身后的“仙女”身上。同时也疑惑，井下用塑料布干啥？

老龚大概也就是三天没来，怎么手续变了？“吴总？哪个吴总？”

武臣男：“去了就知道了，不清楚的问科里。”武臣男觉得美中不足就是这女孩太文静了，站在那半天，话也不说，动也不动。在他看来这样的女人，要么是木头一块，要么是闷骚的厉害，不论哪样，都不是自己的菜。

老龚：“那行，谢谢武工，我先走一步，中午吃饭啊。”回头对着“仙女”说：“甜甜，就在车里坐会儿，爸爸一会儿就忙完了。”

老公走了后，仙女回副驾驶里玩手机，武臣男又看了两眼，觉得屁股也小胸也平，干脆不看了，回库房打游戏了。

而武臣男进门没多久，一辆五菱之光缓缓停到了IX35旁边。车里下来两个人，走到“仙女”旁边就问：“甜甜，你爸呢？”

“仙女”的声音很轻很柔，但也很亮：“签字去了，你们先等会儿。”

可最先等来的不是老龚，而是运输科井下组的技术员海伟。海伟就姓海，不过这个姓确实罕见，有印象的还是《鹿鼎记》里有个海大富。因此很多人在问了海伟怎么称呼后，往往听见海伟二字后又会追问一句“您贵姓”。

海伟过来之后，正巧武臣男出来，把杯子里的茶叶倒掉。“海伟！干什么呢？”

海伟：“没啥，科长说是让我看看塑料布能不能用，东西了？”

“仙女”听到了海伟的话，慢慢悠悠走到五菱旁边，敲敲玻璃，“叔，验收的来了，看看东西。”

两个“叔叔”赶紧下车打开了后盖，随即武臣男和海伟也围了过来。五菱的后两排座位早已全部拆掉，不过这是送货车的传统。从驾驶位到最后，紧紧靠着五卷塑料布，塑料布呈天蓝色，而且看质地就知道，这绝对是“布”而不是“膜”。

海伟看着这五卷庞然大物，皱着眉头：“这一卷多重？”

其中一个“叔叔”点头哈腰的说：“四百斤一卷，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搬上来。卸哪儿啊师傅？”

海伟皱着的眉头一点宽松的痕迹都没有：“老武，这咋弄？太重啊！”

武臣男不解：“你管它重不重呢，该用就用。这东西下井干啥用呢？”

海伟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干甚用？包管！让我们队负责把主运的风水管全部包一圈，说是刚刷的油漆，怕给弄脏了影响美观。主运包完再去包辅运的。等检查的前一天，停产，然后把塑料布再都撕了迎接检查团。”

武臣男也叹气：“说到底还是面子工程。”

海伟：“可不是吧！你说，有这点闲钱，还不如给兄弟们涨涨工资，领导们咋想的？弄得是个屌！”

武臣男：“咱们管不了，让干啥干啥吧。你看看给你卸哪？”

海伟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能卸，这就不能用！你以为这东西咋下井，老伙计，让我们自己抬了！四百斤得几个人抬？你把兄弟们撅死也不行啊！”

武臣男：“我也不知道咋弄，这是老唐管的，我也是正好看见了，要不把老唐叫出来看看吧。”说罢就走到工具库的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唐，收货！”

唐坚很快就走了出来，工装的扣子都没扣好，也是先和海伟打招呼：“咋了海伟，你用的东西？”

海伟：“领导给安排的，谁要这东西，生活天天催，那天也弄不完。”

唐坚走到几人走后的五菱旁边，然后一脸严肃，语气毫不客气的问“仙女”：“你送的货？”

把“仙女”紧张的直摆手“我不懂！”

武臣男笑了：“老唐，别吓着人家小姑娘，这是老龚的闺女。”

似乎成家的男人对女人少了一点怜香惜玉，唐坚还是那不冷不热的口气问“仙女”：“单子呢？你爸呢？”

“仙女”说：“他上去签字了，用不用打电话问问？”说着就准备拨号。

唐坚说：“不用。”扭头走到海伟旁边“等着吧，领导签字就收，不签就退，还是老规矩。”

海伟：“不是么，老唐，这么大东西，哪能抬得动？这几天下料紧张，车不够用，科长让我们自己抬下去。”

唐坚：“你那么实诚干啥？不让你用车装你就不用了？我咋不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宝宝了？”

海伟笑了：“老兄弟，不要笑话你哥吧。”

唐坚：“车是你管的，队组的人天天巴结你都来不及，让他们下料的时候给你带卷塑料布，谁敢说个不愿意？你是觉得自己说不合适，借我的嘴替你说出来了吧？”

海伟笑的更厉害了：“唉，这样噻你哥就不合适了啊！都知道你聪明，让你给出出主意还不行？”

唐坚：“一边去！行啊，我给你出主意，把这一卷拿刀子划开，一人背个四十斤，慢慢干倒好了，还有二十几天才检查，我又不着急。”

海伟不说话了，拿出烟来：“不说了，不说了啊，抽烟！”

唐坚从不抽烟，抽的自然是海伟和武臣男，武臣男似乎忘了，自己耳朵上，还有一根。

唐坚白了武臣男一眼：“少抽点吧，一根接一根，快成烟筒了。”

武臣男呵呵一乐，点着火：“人就这点爱好，你说你，烟不抽，酒不喝，不打牌，不叫小姐，你活的有个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