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游行令夜鹰三人大开眼界，如果说这一切真的是琉璃宫安排的“第一手历史史料观摩”的话，那么迄今为止史书记载的很多方面都是有误的了。至少据夜鹰所知，简易器械是在妖国和明国的战争中被首先发明出来的，一些更复杂的机械工具也在时代的桎梏之下成为了永远不得见于天日的泡影。

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一些王朝中的文官，他们早已预料到了机械发展的景象：过于发达的科技水平在人类的解放上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或许现在还只是停留在用科技成果武装军队的水准，但如果日子一久，这些东西会不可避免地流向百姓。一旦他们激发出了百姓的自觉，封建王朝可能就会出现动荡，而这也将是从根本上的动荡。火器让叛乱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也让人力之间的差距变得不那么悬殊。如果有朝一日，人民拿起武器反抗封建的宗主，十有八九用的就是这些火器！

出于这种原因，武器的研究被大大减少，甚至是秘密化了。在这般保守的思维之下，科学的发展速度自然是慢如龟爬。夜鹰不清楚那些秘密的研究怎么样了，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三百年并没有催生出什么伟大的科技成果。三百年前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还照样过。

但这座其貌不扬的小村子，却是狠狠地打了史书一记耳光。

整座村子俯瞰呈正方形，因为冰材料的大量应用，有许多冰粉尘飘在空中，给村庄蒙上一层乳白色的雾。凉爽之意扑面而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夏天，一些小的冰末从领口滑进去，三人只觉得后颈上凉飕飕的。

周围的房子也不怎么高，村民们并不如华冠贵族那样追求多么精致的房屋，只要够住就行了。这种“以冰为骨”的建造风格让夜鹰脑海中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隐隐浮现出来，他似乎在潜意识中找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面前的东西，但这个词语的意思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后现代艺术……”夜鹰有些困惑地晃晃脑袋，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些词儿，但并不是每次都能顺带着想起来它们的意思。比如现在，他抓瞎了一会儿也没能想起来这个词的意思，只好由他去了。

在村庄的中心位置有一座巨大的冰雕，据说这是流川村五位先祖的结合版，集合了五人颜值的巅峰，简直是宛若天神下凡一般完美无缺。也不知道他们的思路是怎么样的，明明有很多空地，却不肯做五座不同的雕像，而是将五个人的特点全部融合在这一座里头，真是奇怪到极点。

“好烫！”夜鹰好奇地触摸了一下这座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光的冰雕，一阵几乎已经消失了的感觉顺着指尖刺激传到他依旧敏感的神经，那是人类首次碰到火之后的感觉。在他的基因之中，这种致命的疼痛和种种神经反射一起顺着序列潜藏着，一代代传递下去。链接到熔岩之心后，夜鹰对于冷和热的感觉基本上已经消失了，能让他感觉到温度的，必然是过低或者过高的物体。

他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这座闪着光的雕像，在缤纷的夏日之光下，雕像的眼睛正对着他，好像在默默阐释一个伟岸的梦想。

“难不成……”夜鹰对它的性质有了大概的了解，随即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座雕像，是从你们祖先的时代一直留下来的吗？”

“这不是废话嘛。”江岚若无其事地看了夜鹰一眼，反倒是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不明白，“它好端端地放在这儿一两百年了，没人动过。”

三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惊异不言而喻。

夜鹰和罗烨还稍微迷糊点儿，海燕可是被江岚这句话给吓得不轻。据她所知，哪怕是她的师父弱水真人，都做不到让一座冰像保存一两百年之久。更别提他们都是三千年前的古人，所用的法术绝不可能有他们这一代这般高明。海燕默默地凝视着雕像，这座冰雕给她一种很微妙的既视感，她似乎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但仔细回想，它却又像万花筒中的花纹那样，还未等她观察仔细，便随着思绪的波动倏然而至了。

“我说村长啊，现在村子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从外面捡人回来，这算怎么一回事嘛！”夜鹰他们循声望去，从冰雕背后站出来一个身着白色素衣的青年，五色的幡布在胸前打上一个结，同他们一路上见到的村民相比显得与众不同。他倒是生的一幅浓眉大眼，只是此时某种透露的分明是不耐烦的意味，这让夜鹰对他有了一股没来由的厌恶之情。

人就是这样，宁愿相信他人脸上堆积着的假笑，也不愿面对真正的敌意。

“杨易！把幡布放好！”江岚显然不是第一次对付这家伙了，她训斥的语气都十足熟稔，“这是我们村子代代相传的精神，容不得你玷污！”

“省省吧——”杨易拉长了音调，将身子偏过去大半，好像是要避开雕像明亮的眼睛。接着，他用一股子流氓腔开口道，“精神能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保证我们村子不被他们抓壮丁？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再去接济他人，宣扬那可笑的慈悲精神是不是显得太迂腐了？”

他不怀好意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夜鹰三人，冷笑了几声，“不是我说，村长，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被有妖气发现吗？”

这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杨易对面的四人齐齐震住。他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开始了各怀鬼胎的思考。因为都是一幅眉头紧锁的样子，杨易也没能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什么破绽。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话产生了如此震慑的效果，在一边咧嘴大笑，轻轻地耸耸肩膀，接着说道，“妖仙子没来由地找到我们村子，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的吧？说不定……之前我们救助的人里面，就有他们的细作呢？”

“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就给他们一些茶水，让他们速速离开，招待什么的就免了……”

“杨易！”江岚一声怒喝，声音虽不大，但气势十足，将空中飘飞的冰尘纷纷震开。村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来看他们的纠纷。在一片无声的缄默之中，大家既不插手，又不上前，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夜鹰想起了瓦头村和云城的百姓，看来三千年的时光，并不足以抹掉某些看不见的卑劣。哪怕是在这如理想国一样的流川村，他依旧可以看见这些如同绵羊一般的眼神。

冰雕像看着下面的人们，将祖先的精神寄托在无言的沉默中，也不知道能不能传达给他的子孙。

“切……好吧，随你。”杨易有些暴躁地挠挠头，终究还是不想让他的村长太过难堪。即便他方才说的也是大部分人的意思，但毕竟事情还没有到生死困局的地步，大家还得遵循着祖先制定的那一套“规矩”，不能在明面上将那一层薄膜捅破。尽管这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处，但所有人都那么做了，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当然，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叫他“道德”。

这个倔强的少年转过身去，丢下一句冷冷的嘲讽，“希望是我多虑了，那样对大家都好。”他瞥了一眼夜鹰他们，目光定格在他的黑头发上，留下一声莫名刺耳的冷笑。

……

“江岚姐姐，他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门派？是怎么回事啊？”海燕将她的惊愕硬生生吞进肚子里，装出一副被杨易的粗鲁所吓到的样子，怯生生地问道，“我们和它会有什么关系吗？”

夜鹰也迅速地调整好状态，一边思索着杨易话中透露的潜藏信息，一边也学着海燕问道，“我们已经和自己的门派断绝了关系，此次来寻求仙缘，正是想着能有所收获，让沧海宗那些看不起人的家伙好好打脸，没想到误入了此处洞天福地。”他又用十足的讨好口吻说道，“江姑娘，我们不是什么有妖气的细作，甚至直到刚才，我都还不知道有这个门派呢。”

“哼！”罗烨对夜鹰的无耻嘴脸无话可说，只得将自己的不屑和鄙夷或作一声冷哼，希望能刺激到他厚脸皮之下的神经。

但他实在估计错了夜鹰脸皮之厚。

“没事的，没事。”江岚仿佛是被海燕从什么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看看海燕和夜鹰，又看看演技明显不到家的罗烨，只觉得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你们不要想太多，我是这个村子里的村长，这些事情本来就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我们不会把你们送走的。”

“至于那个有妖气……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妖仙子才建立它没多久呢，还是个无名小派。”她蹙着眉头，轻轻说道，“就像你们说的沧海宗那样，我也从没听说过。”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的苦笑。不管是什么时候，有妖气被人称作是“无名小派”还是头一回。就连罗烨也不由地感叹穿越时间真是件特别奇妙的事情，按照这个年份来看，有妖气才刚刚建立，那移山宗可能连影子都还没有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是顺利潜入流川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