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郡离龙郡还是有点儿路的，夜鹰他们快马加鞭地赶了一天半，最后才堪堪到达。还好山门里的马也都不是普通的马，在仙人们的精心饲养之下，它们基本都是那种能日行千里的神马，不吃草料也能跑好久。这些马通人性，跟它们讲些简单的话也都能听懂。等到了龙郡之后，夜鹰便在城墙外面看到了一排马匹，想来都是有妖气的马吧。
它们静静地立着，不吵也不闹，互相梳理对方的鬃毛，场景无比和谐。
“他们应该已经进去了。”夜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巨大的海棠花，一股好像是潜藏在基因中的恐惧随着花瓣一道绽放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食殆尽。会害怕也正常，因为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大了……龙郡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只要抬头看，这朵大海棠都会在你的视线里突兀地霸占着一个位置。它没有多余的话语，紫色的光流沿着花瓣由下到上缓缓律动着，让人联想到血液的流动。
无言本身，已是最大的轻蔑。
琉璃宫蔑视着凡间的众生，它代表着仙界最纯洁、最崇高的意志，代表着孕育下一代修仙者领袖的可能。如此冰清玉洁、玲珑剔透，又怎么会看得上凡间之人那如尘土一样的卑微？
琉璃宫悬浮在三千米的高空，或许是它不想沾染上人类那股愚痴的烟火之气吧。
即便龙郡是妖国的都城，这里的人见识也没比别的郡县好上多少，全都吓得不敢出门。城墙的守卫军倒还算是尽责的，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坚守在岗位上，尽管也是惶惶不安，但至少人都还在，比第一时间找地方躲起来的贵族们好多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整座龙郡也不得不戒严，禁止一切未经审查的外来力量入城，海运贸易这块儿也全部停掉了。
至于仙人……那不属于凡人可以管的范畴，即便是他们想管也管不了，只得一律放行。
“看样子大家都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路上也和我们一样没怎么休息过。”看着一列空荡荡的马群，海燕已是心中有数了，“出发的时间都差不多的，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只能说大家都在琉璃宫里面。”她看了一眼飘浮着的海棠花，依旧按着自己的规律默默地旋转着，并没有因为吞下这几十个仙人而有所改变。好像这朵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重复着这样的轨迹，每隔三百年，便在一些人的人生中绽放开，将自己的美与力展现给世人。
像是在赴一个古老的约定。
海燕打了个冷战，能让她害怕的东西并不多，但琉璃宫似乎恰恰就是其一。它巨大而又缄默的身躯总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家乡，在王宫的广场上，有一座无字的碑。它屹立在大地上，终日接受日晒雨淋，却也一言不发。碑上刻着不可描述的花纹，没有一个文字，它似乎并不是为了传递某种明确的信息建造的。或许又正相反，它要表达的信息太过明确，以致于所有人都误会了。
夜鹰对这朵海棠花倒是没什么感触，他加过太空中空间站，不管是规模还是震撼程度都比眼前这玩意儿大多了。对琉璃宫，他只是抱着开发古迹的态度，和上一次去万骨枯并没有什么区别。
“二位是上仙？”在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守城的士兵哆哆嗦嗦地答道，“那个……先前也曾有一些仙长来访过，如此多仙人一道光临，还是前所未有过的盛状，实在令这座都城倍感荣幸。”他磕磕绊绊地说着恭维之词，显然，让这么个士兵来同仙人对话是不大合适的。但……或许龙郡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力了吧。
夜鹰的思维水准正在迅速地成长起来，这次他没有香草的提点，依旧看出了深层问题的严重性。琉璃宫的出现是极度罕见的，三百年一遇的周期让拥有了足以媲美一些天文现象的时间跨度。能够目睹一次琉璃宫的凡人，基本上都没有机会看见第二次了。虽说凡人的史料上也有过记载，但那毕竟是三百年前的东西了。娑婆世界的仙人数不胜数，因修仙而引发的奇闻异象更是卷帙浩繁，写出来的书都可以媲美英汉大字典手抄版了。
在这种情况下，史学家们看到古籍上某一页画着的大海棠花，顺带着扫一眼旁边的文字，难道还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不成？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各种奇异景观交融在一起，神话也未必全是虚假，真假掺半、错综复杂，谁也说不好这朵大海棠花到底是真还是假。
所以，当琉璃宫的花瓣从东边的天空探出一角的时候，必定把毫无准备的凡人给吓了一大跳。试想一下，空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巨大的东西，它的体积甚至可以遮蔽一般人的视野，不管是在城头还是城尾，只要你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玩意儿。它离地面这么高，还有这么大，可想而知如果砸下来会是怎样一番吓人的场景。妖国的都城就像磨盘中的豆子一样，会在琉璃宫如陨石一般的冲击之下被碾成粉末，什么都不剩。
想必恐慌早已经散布到了都城每一个人的心中，那些经验丰富的士兵都被抽调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了。所以守城的才会是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娃娃兵，这也是龙郡守备力量空虚的表现。如果这种状况继续持续下去，恐怕用不了一个月，这座城市就会自行崩溃，变成云城那样的惨状。
凡人和仙人总归有着不可逾越的代沟，让他们在这种未知的恐慌下生活，就好比你拿着刀在猪圈里站着一样。或许你并没有杀掉它们的欲望，但在猪眼中，这把明晃晃的刀子可不是道具。
“可以嘛，这次怎么一下子想到这个份儿上了？”香草有些意外地夸赞道，“能从一些小细节来推断城市的总体生产力问题，并达到大致正确的水准，已经算是‘救世主专业培育学校’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了。”
“那可不是……等会儿！”夜鹰开始还沾沾自喜了一会儿，但他立马就越觉得香草的后半句话完全就是在嘲讽自己了，“只有小学一年级吗？话说那个一听就不是正规教育机构的学校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我的母校哦，我在那边接受了三十六年的义务制教育，基本算是完成了救世主需要的几项基本技能。除了有些太变态的课程没学……”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香草不禁感慨万千，“青葱岁月，年少懵懂，真是值得怀恋的好时光啊。”
“有什么好怀念的啊，反正你现在不也是一幅十八岁美少女的样子吗？”夜鹰的世界观再一次被撼动了，他在内心里用嘶哑的声音大喊道，“还有你们这些宇宙神真的是爱学习爱疯了吧！连上三十六年的学什么的我真的无法想象啊！”
“不不，只是义务制基础教育而已，后面我还上了一百八十年的高等教育课程，又考了六十年的研究生，然后才上岗的。”香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们的学校是一座被改造的恒星系，一共有七颗行星，条件还算不错的。所以上学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闷，甚至到了毕业，我都还没逛完整所学校呢。”
……
夜鹰一边和香草闲聊着，一边沿着刚刚士兵小哥指的方向前行。他们两也把自己骑来的马拴在城外，这些马儿聪明的很，会自己去找食吃，饿不死的。根据士兵的说法，那些先到的仙人们实在琉璃宫中央的位置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笼罩着，不过一瞬间，光柱消散，里面的人就全都不见了。
只有刚才被光柱照到的地面上多了一个海棠花的烙印，像是神明对凡间打上的标记，还有几点炭火星还从烙印里面迸射出来。这毫无疑问是神迹，所以士兵们暂时将那条不怎么宽的街道给封死了，不允许有人踩过印在地上的海棠花，生怕触怒了神仙。
其实，他们真的是多虑了。不说凡人有没有这个胆子吧，整座城都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谁还出门啊……
“还是联系不上。”海燕叹了口气，把传音符收紧了自己的道袍里，“不管是灵儿还是枯木师伯。大概是琉璃宫里有什么干扰吧，连他们的大致方位都判断不出来，只听到一片杂音。”
这次的跑团事关重大，但偏偏琉璃宫又有自己的规矩，三百年前已经入过宫的人是不能再进的。有妖气的领导层中，唯有枯木真人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没能参加上一次的探险，那么这一次，领头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他头上了。这从侧面也暴露了长老们的年龄，哪怕是那个看着跟小姑娘一样嫩的弱水真人，实际上也已经三百岁了……
夜鹰突然惊得汗毛直竖，倒不是被弱水真人与外貌不符的年龄吓得，而是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香草也好，弱水真人也好，他们的外貌根本就和年轻人一模一样！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普通人是无法看出破绽的。那么，假设，只是假设，如果自己的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两个长生不老的家伙，自己要怎么识别呢？恶魔的间谍又不一定非得是青面獠牙，身高八丈，如果他们变成正常人类的样子潜伏在自己身边，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去甄别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光柱从琉璃宫的底部喷射而出，划过近大半个城，正好将夜鹰和海燕笼罩在里面。海棠花开始缓缓转动起来，游走着的紫色光芒渐渐向花蕊的位置汇聚，晃眼得紧。在一瞬间，它成了龙郡人眼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