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城也点燃了自己的那支，他的烟瘾并不大，偶尔太累了或者心情不好才会抽一支，就像那句话，他每次抽的都不是烟，只是寂寞。吐出一口烟，他看向烟雾后乔牧的脸：“你跟施奕在一起了。”

“嗯。”乔牧平静的回答了一个字，他目光紧紧盯着欧阳城，等着他的下文。

“施奕这个人……”欧阳城顿了一下，“你要多包容她……现在是她最好的时期，你会很爱她。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她变了，你也要包容她。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也要爱她的过去，和将来。”

乔牧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听不懂：“将来会怎样？过去又是怎样？我只是爱她，别的我不想管。”

“将来……她可能会病，会老去……”欧阳城把双眼藏在烟雾背后，让人看不清。

“将来我们都会老，我没要求她永远健康，她不好看了，她也还是她，我爱她。你放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变心，我只爱她。”乔牧声音不大，却带着掷地有声的力度。

“……”欧阳城几口抽完了一支烟，看向乔牧，“走吧，去办出院手续。”他没什么可说的，未来会怎样，谁能知道呢？

两人沉默着去办完了手续，乔牧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隐隐的不安，却觉得像是面对虚空里隐形的敌人，不知如何下手。

两人回到病房时，施奕正在屋里来回徘徊，她也猜到欧阳城是要找乔牧说话，心里有些紧张。她怕欧阳城为难乔牧，也怕乔牧顶撞欧阳城，这两个人，哪一个受了委屈，都会让她难过万分，哪一个她都心疼。颇想偷偷跟出去看看，又觉得十分不妥，只好忐忑的等着。听到门响时她回头一看，见那两人表情正常的进来，她立即扯出一抹微笑：“手续办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了！”乔牧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麻药劲儿过了没有？伤口有感觉了吗？”欧阳城问道。

“现在还行，不觉得疼，就算疼起来，也没有什么，这点小伤跟……真不算什么！”施奕不想回忆起当初的惨状，立即改口。

“你们开车了没有？我送你们回去？”欧阳城又问。

乔牧笑道：“不用麻烦了，我开了车，我们自己可以回去，改天请你吃饭吧，咱们也很久没一起聚过了，等施奕养好伤，咱们挑个好馆子。”

“好，到时让施奕挑地方。”欧阳城说道，他转头看向施奕，“回家去好好休息，按时上药，有事打电话。”

“知道了！”施奕看他们平和有礼，终于放下心来，太好了，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三人一起离开病房，施奕带头儿有说有笑的走向停车场，道别后各自上车回家。施奕见欧阳城上车先走了，就急忙问乔牧：“他找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欺负你呀？”

乔牧好笑的看她一眼：“他怎么欺负我？打还是骂？他是那么没风度的人吗？他只是让我好好对你，别辜负你。”

施奕看他说得轻松随意，也就信了，长出一口气：“欧阳对我最好了，你要是辜负我，他肯定要替我出头的。”她看向乔牧，“我可是有靠山的，你想干什么可要小心了！”

乔牧看向她：“他对你最好？我呢？是比最好还好吗？”

“你呀！对我有时好有时不好，”施奕侧身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媚意横生，“下了床还行，一上床就……”她想说兽性大发，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说了一半。

“我在床上对你不好？”乔牧侧脸看向她，“哪次我不是先……伺候得你……”施奕听了开头就知道后面没好话，脸上刷的腾起两朵红云，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闭上嘴！”

乔牧听话的闭了嘴，但目光勾缠在她脸上，欣赏她的娇羞。待她松了手，他又说：“害羞了？这有什么？我喜欢亲你那里，喜欢看你享受动情的表情……”

气得施奕只好再次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胡说，这是随便在哪儿都能说的吗？脸上烫得厉害，她只好瞪起了眼睛，刚要说他两句，突然从手臂伤口处抽丝般升起一线巨痛，流星似的直冲大脑，随即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尖在血液中流窜，她瞬间苍白了脸色，手也颤抖了一下。

乔牧敏感的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看了一眼她血色褪尽的脸，惊到：“是不是麻药过劲儿了？疼得厉害？”他想靠边停车，先看看她的情况。

施奕终于缓过了这一波疼痛，她见乔牧正在打轮转向，忙说：“别停车，先回家，我能行，就是疼得太突然了，一下没注意。”

乔牧心疼极了。他真是见不得她疼，当然在床上的时候有时控制不住，但那也不是这个疼法儿，不可相提并论。他心中暗想：是不是疼得不突然的时候，多疼你也能忍啊？咬牙死命的忍着！这他妈还不如让我疼呢，心疼比肉疼还难忍三分啊！

他加速往家里走，赶紧到家，哪怕只是抱抱她也好啊！

“好点儿没有？三处都疼了？”乔牧问道。

“适应了，让它疼吧，三处疼比一处还好些，至少分散了精神，不然疼得就更尖锐了。”施奕渐渐放松下来，她是很能忍痛的，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都习惯了。

乔牧看着施奕平静的表情，心里急得百爪挠心，他的车越开越快，很快就到了家。乔牧推开车门一步迈了下去，转到副驾位把施奕抱了起来。施奕立即挣扎起来：“快放下我，你的胳膊！如果把伤口挣裂了，我跟你急！”

乔牧平静的说：“你别乱动，就裂不了。”他转身往电梯间走，施奕不敢太用力，只得老实下来，观察他胳膊的发力点，祈祷伤口千万别有事。

进了电梯，乔牧低下头看施奕的脸，在她颊边亲了一口，施奕一动不动，看着电梯的指示灯。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乔牧才放下她，打开了房门。施奕进了门，对乔牧怒目而视，她拉起他的胳膊，轻轻掀起贴的很紧的强力绷带，仔细看了一眼伤口，万幸，伤口无恙，她放下了心，冷若冰霜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卧室。

乔牧跟着她，要看她的伤口，被施奕推开了手，她真的生气了。猛的转身面对了他：“你知不知道轻重？做事过不过脑子？我是自己走还是你抱着，伤口是一样的疼！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让我怎么想？”

“……施奕，”乔牧看着她，声音很轻，“不一样的，我抱着你的时候，自己心里疼得能轻一些。”施奕眼睫轻颤了一下，看向他，他接着说道：“我看你脸色都白了，心里跟被捅了一刀一样，就想抱着你，我的胳膊没有心里疼。”

施奕久久无言。两人对视着，不知道谁先伸了手，便拥抱在一起，乔牧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亲吻她的脸。不带欲望，只有温情。施奕直接溺毙在他浩瀚的情海里，连挣扎都没有，便融化了。

天黑了下来，室内也没有开灯，两人简单的相拥，用彼此的体温去缓解疼痛。施奕贴着他的胸膛，任凭刀剜一样的疼痛在伤处汩汩跳动，她低声说：“天都黑了，乔牧，我们晚上吃什么？”

“饿了？是，我大意了，你中午只喝了点儿粥，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或者给你做都行，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乔牧翻身就想起床，施奕拉住他：“别动，陪着我。订餐吧，饭也行面也行，随便吃点儿，我也没有胃口，就是饿了。”

“好，我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的没有。”乔牧打开手机查看，给她报了几个菜名，施奕点了一个，乔牧立即下单，“宝贝儿，先吃点儿水果吧，我去洗。”他还是下床去洗了一个香瓜，切成小块插好牙签，端到施奕面前。

两人坐在床上，捧着水果碗，一人一块儿的吃着，施奕看着乔牧，半晌问道：“乔牧，我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圈在这方寸之地陪着我，这样虚度光阴，你喜欢我什么呢？”

乔牧插起一块儿香瓜，送入她的口中：“我是爱你，不只是喜欢。跟所爱在一起，不就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儿吗？算什么虚度光阴？光阴是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它也会自然流逝，我去健身房指导一下别人，就有意义了？我去打个游戏，看个电影，跟同事朋友聊个天喝个酒，就不算虚度光阴了？就算我去改变世界，让这个世界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也不算多有意义的事儿，无非就是个执念。我的执念就是你，所以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一起发呆。”

施奕呆呆的看着他，忘了咀嚼，唇角挂了一滴果汁。乔牧用手替她拭去：“在我眼里你处处都好，就算你老了，伤了，你变丑了，都没关系，我还是爱你。”

施奕觉得惊奇，她从没有听过这样动听的情话，她陶醉其中，疼都不知道了。两人对望着，直到唇贴在一起，辗转吮吸，让香瓜清甜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久久不绝，直到敲门声响起，是外卖送到了。

两个人坐到餐桌前吃晚饭，简单的菜色，正常的味道，此时吃在施奕口中却是无与伦比的香甜。爱情这个东西就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她现在眼中的一切都镀上了粉红的边儿，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太阳出来的时候，每一朵乌云都镶上了金边儿……她看向乔牧：“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乔牧抬起头想了想：“具体的日子说不清楚，反正总想看见你，你不来健身就想提醒你，甚至跑到你家楼下傻等，只想看一眼。后来，你遇到不开心的事儿，我就比你还不开心，我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那时我没有抑郁症突然发作，你是不是一直也不会告诉我？”施奕认真的看着他。

“可能会比较犹豫，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但真没有勇气表白。你知道我们，这个工作性质，太不稳定了，我怕想给你幸福，却带给你苦难。所以一直……施奕，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反倒不必再患得患失，努力好好生活就是，你别多想。只要我不死……”

“别胡说，我们都不会死，我们都努力活，知道吗？事前做详尽的准备，事中保持机敏理智，我们不会有事！”施奕的目光坚定，“以后不要说那样的话，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乔牧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吃饭，施奕跟他承诺了一生，他的眼眶一热。

施奕也垂下了眼帘，她想：我是爱他的，也许原来并不是特别爱，但现在是了。爱情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一个人为爱付出，另一个人感动了，感动的时候感情也在升温，在平凡的日子里相互陪伴而结成深情厚谊，直到升华成亲情或者爱情，相濡以沫，历久弥坚。相对那些感情只是一时冲动，或者只是被某一点光华所吸引，待烟花尽散只留余烬之时，反而会失望无比。

施奕终于相信，爱情的种类有千百种，主动付出的爱情，被动接受的爱情，都是爱情。

饭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乔牧选出一堆影片，无非是《哈里波特》、《美国队长》、《速度与激情》之类的，施奕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喜欢动作片，不会喜欢爱情电影，可是自己现在疼得心烦意乱，不想看那些情节莫名的打打杀杀。那么看个什么呢？能让两人都接受？施奕随手翻着，直到看到一个名字：《白夜行》 。她想了想，对乔牧说：“这个吧，推理片，考验一下你的情商，能不能堪破玄机。”

“老片子啊，你看过？”乔牧扫了一眼评分和演员，不是很感兴趣。

“影片没看过，但看过书。”施奕枕在乔牧的腿上，对抗着时隐时现的疼痛，“这个日本作家的书，我基本都看过，颇为欣赏。你知道，写东西总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实在不多，他算一个。”

“哦？那我要好好看看，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乔牧来了精神，他对施奕有一种迷恋，深入了骨髓，她推崇的，他不质疑。

“不过，不知道这个导演要突出表现的是什么，你知道拍摄的手法如果不对路，会毁了这本小说，这个作家的特点，就在他文章的布局上，可谓后劲十足。大家往往是在看完之后被深深震撼。我也想看看他怎么开篇。”

当初她看这本小说的时候，是被深深吸引了的，那一步一步精巧的设计，独到的匠心，一个又一个出乎意料的高潮和结局，总是游离在她的设想之外，给了她极大的惊喜。她深怕电影打乱了结构，让人失去那些苦苦探究的意味。

情节渐渐铺陈开来，人物陆续上场。童稚单纯的，虚伪卑污的，肮脏怯懦的，美好善良的……那一个个熟悉的人物在施奕的记忆里苏醒，她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看着那芸芸众生，做出他们的每一个决定。因为知道所有的情节发展，所以她在欣赏导演切入的角度，演员的表演功力，情节的详略选取，还好，并没有太过脱线。

乔牧因为看得认真，所以真的看了进去。往常这类影片他是看不过三分钟的。一个一个的片段，一件一件并不相关的小事，编织成了一个网，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主角的思维并不直接描写，留下巨大的想像空间，让你去脑补那些漏掉的细节。事实在每个人的臆想当中往往会更深刻而不可描述。影片最后，是雪穗那落寞绝望的背影，她将自己一个人，行走在黑夜中，再也没有什么能代替太阳，为她造出一片白夜，她成了一个幽灵。

乔牧深深的叹息：“通篇都是阴谋。”施奕抬眼看向他：“可我只看见了爱情。”

“爱情吗？亮司是出于爱情，还是责任，还是习惯，我分不清。但雪穗，我看不出她有爱。她大概早就失去了爱的能力。施奕，别再看这样的东西，太过压抑让人无端的伤心。”

“乔牧，”施奕靠在他怀里，看着他，“我爱你。”

乔牧的心头一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施奕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欠身去吻他的唇角，轻柔湿润的碰触抵达了他的内心。他回吻过去，两人在寂静的深夜心灵相通。

不同于雪穗与亮司那种无望却坚守的凄凉爱情，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期望，需要坚守，在漫长的未来时光，两人互为依傍，共同保护他们的爱情。

漫漫长夜，乔牧与施奕相拥而眠。尽管伤口疼痛使他们睡得并不安稳，却十分安心。不带欲望，没有占有与掠夺，只是简单的相守，竟是那样美好，舒适而安宁。施奕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却没有丝毫失眠引起的难熬的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亮了，她几乎失笑，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