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娜天还没亮已经出门，儿子还安静的床上做着美梦。她骑着电动车，顶着风，车前的篓子里放着个保温桶，急匆匆的赶往县医院。宋娜的公公年轻时在窑里干活，后来得了尘肺病，长期以来身体不好，昨晚突然病情加重，她老公又在下井，全靠她和婆婆，半夜还把对门邻居麻烦了一趟，开车把她们三口送到医院。
县医院设备简陋，晚上只留着个年轻的值班大夫，看了两眼，拿听诊器在她公公的肺上听了几下，问了她婆婆几个问题，就给值班护士说了声“给吸点氧，先住院，明天等主任来了再说。”
后来折腾了一会儿，她公公终于安静下来能睡下了，婆婆也累的不想动了，可家里还有孩子，宋娜只好自己回去。临出门才发现身上的钱都交了押金，宋娜看了婆婆一眼，却把要钱的念头打消了。扭头走出医院，自己走了回去。
等宋娜走进病房，公公还接着呼吸机，已经醒来，婆婆还在另一张床上坐着，幸好县医院不是大医院，到处都有空床。婆婆似乎早就醒来。看见宋娜就问了一句：“我孙子呢？”
宋娜说：“还睡的呢。妈你回吧，一会儿送孩子上学，在家休息会儿，我陪着爸。跑个腿也利索点。”
婆婆接过保温壶，打开看见上层是两个馒头，中间一层是一碟牛肉，下面是半壶米汤。这碟牛肉还是她宝贝儿子前天买来放进冰箱，准备周末一起吃的。婆婆把米汤放在床头晾着，有点可惜这肉，但是老头已经成了这样，上气不接下气，也就不再计较。
抓起外套看了两眼老头，老头有气无力的也看了她一眼，这才不放心的出去了。
宋娜看一眼手表，七点了，猜想柴科长已经起床。走到楼道里，才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毕竟这个特殊时期，请假需要的可不只是勇气。
不到两秒，电话就接通了：“科长，我公公又住院了，家里没人，我请假照顾一天，行不？”最后“行不”两个字，宋娜说的时候都在颤抖。
没想到柴科长不但痛快的答应了，还补了一句：“多休几天，啥会儿出院了再回来，不着急。”
宋娜原以为会被科长一通臭骂，自己死乞白赖的才能请一天假，没想到毫不费力，而且还多了很多感动，甚至都来不及向柴科长说句“谢谢”，他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回到病房，宋娜问公公：“爸，好点没，喝口米汤水吧？”
老头无助的看着眼前斑驳的墙壁，声若游丝：“娜娜，别和你妈怄气啊”，然后似乎深吸一口气，才能吐出下面的话“她啥也不懂，人不坏。”
宋娜和婆婆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有点不融洽，虽没大吵大闹，但也是面和心不和，两个女人的两个男人，一个有心无力，躺在床上还得靠别人伺候，一个有力无心，每天升井后连饭都懒得吃。
老头咳了两下，连宋娜都看见他的胸脯起伏剧烈，可惜声音依旧很弱。也顾不得想自己和婆婆那点事，赶紧扶起老头拍拍后背。
老头稍微顺了点气，又躺下：“我孩儿呢？”
宋娜把老头的被子盖好才说：“还没上来，我给他发信息了。”
老头不作多想，也不看床头的饭，轻轻的说：“你快吃吧，我不想吃。”宋娜也不想吃，有心事的人，似乎都不想吃。
宋娜的老公崔帅帅，此时正坐在罐笼里。四十分钟后他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顾不得休息，就往医院赶。
走进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安静的躺着，宋娜在另一张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崔帅帅赶忙就问：“孩子上学了吧？我妈呢？大夫说啥？”
宋娜把手机放进口袋，也顾不得计较没有一个问题是和自己有关，“妈回去送孩子，大夫刚检查完，也没说啥，就让休息、吸氧。说这里啥也没有，建议去北京。”
一提起北京，老头艰难的举起一只手，用尽力气也只能有稍微的摆动，嘴里想有力的喊出，却只能发出连婴儿都不及的哭腔：“不去，太花钱。”
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宋娜和帅帅两人一年加起来，能挣不到十五万。听起来不算少，可是两个人结婚的时候把老两口一辈子存那六万块钱造了个精光。如今，孩子也大了，两人还在县城贷款买了房，还没装修。几年过去了，房子没交，省吃俭用，居然一分钱没攒下，全是扔进了医药费。想想也是可怕的很。
帅帅其实也很为难，老头的病，不治，对不起良心，治，那就是砸锅卖铁也换不回希望。身边的朋友都建议说什么“别花那冤枉钱，带老头出去耍耍，了了心愿，不比这强”。帅帅觉得说话的都是“站着不腰疼”的。
此刻，帅帅想不出解决的方案，却想到了逃避：“爸，我刚上来，回去睡会儿，有事你吩咐娜娜，不行了再叫我。”又看着娜娜“我先回了啊。”也不等人回答就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他的沉重究竟来自哪边多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娜等帅帅出了门，才叹了一口气，她能怨得了谁？恋爱是自由的，婚姻是自主的，只不过这样的结果是万万没想到的。宋娜的娘家还在运城，家里还有个弟弟，自从出嫁，除了过年，和家里还真没太多联系。
宋娜看着老头，只觉得可怜。说实在的，公公对自己，还算不错，和邻居说起来都是我儿子有福气啊，娶了个好媳妇。婚后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孙子，更是乐得屁颠屁颠。虽然那时他已经查出了尘肺，但一直坚持每天下午带着孙子去邻居院里得瑟。谁让对门家里是两孙女呢。
宋娜问老头：“爸，能睡就睡会儿吧。”
老头此时已经分不出是叹气还是出气：“娜娜，你歇会儿吧。”
从昨晚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和宋娜说了，让她休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