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站在主运的入口处,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的父母都在煤矿上班,听这位同学的描述,煤矿早就不像以前那样,趴在地上进进出出,而是就像一个地下的城市,甚至还养得有鱼缸,还能看电视。
主运,就像是人的脊椎,由它贯穿所有的经络,一切的反射,都需要通过它反馈给大脑。祥云的主运,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郭宁的面前,郭宁就像一粒细菌,陌生、好奇的领略它的雄伟。
主运的确非常的宽敞,可以并排容纳两辆无轨胶轮车,而地上清晰可见的轨道,提醒着参观的人们,科技带来的改变。祥云作为一个新型煤矿,它的新,其中一个体现就是新技术。每当有什么新的科研成果,省煤炭厅都会把祥云优先考虑作为试点。当然,祥云是愿意的,因为除了技术会带来很多便捷,也能积极配合领导的指示,更能博得积极配合国家科研项目的美名,还不算个别人从中获得的实惠。
主运的正上方,悬挂着隔爆水袋,每一个都憋得鼓鼓的、涨涨的,像极了哺乳期女人的乳房。这些水袋,每排悬挂六个,每隔十米悬挂一排,所有的位置都是用激光指向仪定位,务必做到了“精准”。这也是很多领导下井参观时,解说的一个亮点。
郭宁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摸了摸巷道的洁白的墙壁,手辅一接触,一种潮湿的粘稠感就传递进他的身体。
“嘿!干什么的!”郭宁前方传来一声大喝,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愣愣的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一个工人,和郭宁一样的打扮,只不过他身上有数不清细小的白点,反倒像是一个装修房子的小工。“刚滚了涂料,别动手!”过来检查了一下,并没有留下手印,才放心的回到刚才的地方。郭宁才注意到,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大桶,可能这就是他今天的任务。
郭宁尴尬的和周宏伟打趣:“我看网上那些下井的都还带个手套围个毛巾,你咋没给我准备?”
周宏伟:“别这样吧哥,咱一个破工人还整个领导的谱?万一哪个工人对领导有意见,看咱俩落单了,背后给一下子多不划算。”
郭宁只觉得自己让话题变得更尴尬,只能“呵呵”两声,跟在周宏伟的屁股后面,慢慢的挪着他那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大腿。主运里有序的挂着防爆灯,之前郭宁在库房里见过,只不过没想到接通电源之后,是如此的亮。而且这亮光,白的刺眼,白的寒冷。
郭宁又问:“这工人不干活,怎么刷墙呢?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刷了也没用啊?”
周宏伟得意地说:“不懂了吧?刷墙就是干活,谁告诉你下井非得挖煤才是干活。这不是标准化检查吗,领导非要让把主运刷的成白的,纯粹瞎折腾。折腾就折腾吧,其实这活还轻松,钱还少不了。”
郭宁渐渐已经习惯了周宏伟的速度,他的腿也算争气。可惜好景不长,没走多远,周宏伟在一个十字路口,拐了进去。进去之后,郭宁就觉得,如果刚才自己踩得地面是高速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上了国道。虽然地面依旧平整,但时不时会踩到一些积水,而且亮度似乎也低了不少。他依稀记得刚才的路口处,悬挂着一个指示牌,可惜他什么也看不懂。
郭宁害怕跟丢了周宏伟,每当距离有点远的时候,就会偷偷跑两步。就这样,两人天南海北的瞎扯,也数不清拐了多少个弯,也记不得走了多长的时间,只知道这个路已经越来越难走,可以说又从国道拐进了山乡小路。路都不再是平的,一会儿是上坡,一会儿是下坡,而且是深一脚、浅一脚。周宏伟还提醒郭宁,不要踩有水的地方,怕是有坑。
后来郭宁才知道,他们由最初的主运,后来进了辅运,后来又转进了盘区的正巷,后来又转进了副巷,而最终的目的,是某联络巷和回风巷之间的工具存放点。这一路,让郭宁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路不平还好说,关键是周宏伟为了节约体力,喜爱抄近路,而一些不知名的巷道,连基本的照明设施都没有。郭宁不得不全程低着头,借助自己和周宏伟那可怜的照明,按两条孤独的光柱的指引,通向不知终点何时抵达的远方。当然了,迷茫的只有郭宁,看周宏伟的样子,绝对心里有数。
走着走着,周宏伟停下了脚步,郭宁天真的以为他累了,居然还过去安慰:“累了就歇会儿”
周宏伟走到巷道边上,就开始解裤子,原来他是要方便。
郭宁经他这么一“提醒”,好像自己也有点“需要”,两人便并排化解“内部矛盾”。
郭宁:“宏伟,你们在下面不管大小,都是这么解决的?”
周宏伟:“那你以为了哥?这底下谁还给你修个厕所?”
郭宁:“小的还好,大的咋办?”
周宏伟:“把排水沟的盖掀开,懂了吧。”
郭宁:“这底下,不会有蛇吧?呵呵!”
周宏伟:“没听说过,不过有老鼠。”
郭宁:“这地方老鼠还能活?吃啥啊?吃煤?”
周宏伟:“老鼠还担心吃的?工人们班中餐的剩菜剩饭,不都便宜老鼠了。我有一回偷懒睡觉,那么大一只老鼠,直接就爬我身上找吃的,吓死我了!”
听了这话,郭宁尿意锐减,赶紧把自己的“武器”收回库里,万一被什么未知的生物咬一口,可就断子绝孙了。
周宏伟倒是痛快,把存货清空之后,一边往前走,才一边提裤子。郭宁但愿他这样的习惯,不会带回地面,不然被人当流氓抓了就冤枉了。
郭宁又想起了他同学,便问:“宏伟,下面有没有休息的地方,休息的时候能不能看看电视什么的?”
周宏伟想了想:“电视?你说的是监控吧?那都是领导看的,在硐室里,不过领导也懒的看,就顾着睡觉了,咱哪有那功夫。”
郭宁又问:“那硐室里有鱼缸吗?”
周宏伟:“哥,你玩我呢吧?谁有功夫养那东西。”
郭宁现在可以很有把握的告诉他的同学,而且想当着他的面立刻告诉他,你他妈的真会扯淡。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周宏伟突然说了一句:“到了!”
郭宁这才把头抬起来。
此处已是井下的最边缘,正因为是最边缘,所以也成了一个“三不管”地带。郭宁看此处巷道的侧帮,菱形网虽然密密麻麻的附着在表面,但有很多破损之处。露出的煤岩像是虎视眈眈的野兽,不知道是否会攒足力气来个鱼死网破。而这网片,最大的用处居然成了“衣架”,手拉葫芦、吊具、链条,就那样一溜一溜的挂着,就像海边的渔场晾晒的鱼干。
郭宁看着忽高忽地的“衣服”,一眼都望不到边,“咱们就是清点这个?这得点到几点去了?”
周宏伟已经不再诧异了,对于一个第一次下井的人,似乎这种没头脑的问题都很正常:“你还一个一个点呢?”
郭宁:“那你估个数,我是估不出来。”
周宏伟:“走走,咱走到头,大概能有个数,差也就差几十个。”
郭宁:“你下来之前给你的任务是多少?”
周宏伟:“别提了,今年一共下了一千六百套吊具,都没往上回,让我汇报去处呢,我他妈去哪给他找?”
郭宁:“那咋呀?”
周宏伟:“有多少算多少,不够的让领导解决去,我一个卖白菜的,不操那卖白粉的心。”
郭宁多年之后才学会周宏伟这样“坦荡”的心态。此时,他还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的后面。
周宏伟时不时还要骂上几句:“操,这地上怎么还有千斤顶?”“操,这地上怎么还有成箱的锁具,这帮屌们!”“操,麻痹的都鸡巴瞎扔,还天天跟老子说没东西用!”似乎不骂几句,不足以抒发心中的情绪,而这个习惯,后来也成了郭宁工作中的习惯。
郭宁又问:“咱们这一天走来走去也没见几个工人,人都去哪了?”
周宏伟:“咋了哥?想去工作面看看?”
郭宁:“离得远不远?”
周宏伟:“倒不远,这会儿都忙着检修,想看也行,就怕你觉得没意思。”
郭宁:“没意思那就不看了,等有意思的时候再看,改天没事了我再下来。”
周宏伟:“行喽!我一个人还不愿意下来。那咱就撤!”
郭宁:“你已经点完了?”
周宏伟:“这鸡巴谁能点清了,差不多得了。领导们也不会下来挨着过数,都是一个糊弄一个,糊弄过去就算,糊弄不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