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室出来后,夜鹰又感觉到了久违的阳光,不禁松了口气。因为里头实在是太冷了,夜鹰虽有岩浆之躯,但架不住心里下暴风雪啊。好在此刻终于重见天日,好像头一次知道还有太阳,对着被照的暖融融的空气亲亲热热地吸两口,陶醉道,“果然还是太阳的味道能温暖人心啊。”
“太阳的味道是空气中的螨虫被紫外线杀死后尸体的烧焦味。”香草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差点让夜鹰把昨天吃的饭都吐出来,“还有一些别的微生物……总之不是想的那样,如果你不嫌恶心的话,可以继续猛吸,把这些细小的尸体吃到嘴里去。”
“你到底是看些什么样的黑童话长大的,能不能有点儿女孩该有的纯洁和天真烂漫啊。”夜鹰都没力气跟香草拌嘴了,罗晓的故事像一块大石头那样吊在心口,坠得他累,“哎……也就是说,战争马上就要来了对吗?”
“不至于这么难过吧。”香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吗?放心,每个文明都要经历一个从暴力演变的过程,再说了,凡人种族里十个有十一个喜欢打架。或许等有一天你完成文明大统一之后,这个星球上就不会有对内战争这种愚蠢的行为了。”
“你以为我是担心这个嘛?”夜鹰看了一眼下坠的夕阳,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往西天沉下去,用无形的力量灼烧着空气中看不见的生命,“我其实也说不明白,但是,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些很关键的东西卡在我脑子里,但又说不出来。”
“一些非常,非常关键的东西被我们遗漏了。我每次想抓住它,它就像沾了水的肥皂那样,从我手中滑走,只有满手的泡沫才能证明我确实短暂地抓住它过。”夜鹰有些困惑地睁圆了眼睛,方才罗晓的话里有很多隐藏的信息,好像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能把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挖出来了。但偏偏就是差一点线索,导致夜鹰无法用明确的语言表达出自己对历史的怀疑。
“驱魔战争打了三千年……这怎么可能呢?不应该是三千年的啊!绝对不应该……”他甩了甩脑袋,本能地看向香草,却发现这个姑娘早已经进入了一个大教宗该有的状态,沉静而又不失智慧地望着他。这双和夜鹰一样的黑眼睛在血色夕阳的照耀下生出璀璨的光芒,好似一颗剔透的黑宝石,让夜鹰心里发毛。
香草的智慧更像是看透了一切。
“我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给你提供帮助了,或许这本身已经是一个提示吧。”她缓缓说道。
“也就是说,我的方向找对了吗?”夜鹰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好像本来就该如此,顺理成章,纷杂繁琐的思绪终于找到一个开头,至少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在RPG游戏的一些迷宫式的地图里,如果你遇到敌人,说明你的方向是正确的……”他低声念叨着,斜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了一点。
“如果你要将种族引向太空时代,至少也应该先了解他们,包括在历史方面。”香草叹了口气,开示道,“你也已经发现了历史本身的不合理,这很好,就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吧。”
“你是说,我们所熟知的那些东西,有可能是假的!”夜鹰惊讶地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揭穿呢!难道大家真的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合理性吗?还是说……这一切背后都有一个同样的源头在操纵着?”
“很有趣的思路。”香草并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简单地说道,“继续想下去吧。”
一群乌鸦“嘎嘎”地叫喊着,飞过血色的天幕,好像利箭一般迅捷。不祥的味道从内心升腾起来,像蒸笼里的热气,把夜鹰的心弄得燥热不安。在这样的大热天,他竟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此时有妖气的下课铃正好响了起来,看着三三两两涌出来的人群,夜鹰才稍稍安心了一点。要是这种四下无人的鬼片气氛在持续一会儿,他的胡思乱想指不定把他带到哪儿去呢。“仔细想想也是,没必要现在就为这个担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夜鹰暗暗给自己鼓劲,“还是按原计划,先去接下课的海燕吧。”
“你看开了就好。”香草见他自己从已经有些偏执的思考中跳出来,开始用话粗理不粗的道理安慰道,“其实你再考虑考虑,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的。”
“从驱魔战争到现在,不就过了两千多年嘛,撑死也就再多个三四百年,不会在长了。”每次夜鹰听到香草这种类似的安慰之词总会觉得很踏实,心里的焦躁好像会也随之退去。因为他知道,不管在怎么不修边幅,眼前这个姑娘都有着实打实的眼界和经验,说服自己简直绰绰有余,“而你还可以活不知道多久呢。等两千年一过,你自己都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有足够的资本在世界史上留下自己的声音,对抗这厚重的玩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嘛。”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又十分老到地做了个扶额的手势,感叹道,“不瞒你说,当我活过六千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世界历史的重要组成,角角落落都有我的痕迹,简直就是哪儿缺了我都不成哪!”
“……”这样浅显易懂的粗暴逻辑蛰伏了夜鹰,他终于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不经意间低头一撇,却看见地缝里滚滚流淌的水滴。
那些液状的小水滴更像是有生命的水银,它们在地缝之间滚动着,用晶莹的躯体倒映出夜鹰的模样。在这小小的屏幕中,他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显得格外明显,也有些比例失调的滑稽。水滴敏锐地捕捉到夜鹰的视线,迅速转过去,在一连串的滚动后渗金地缝的深处,只留下一行湿漉漉的水渍,让夜鹰目瞪口呆。
虽说天色已晚,但大地上的热气依旧不停地滚动着,好像一个巨大的烤炉。
“水幕监视器……是吗?”夜鹰想到方才在地下室关押罗晓的地方,那扇大门上好像也有这样类似的东西,就像是铺天盖地的大眼睛,默默监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全方位窥测,不留死角。
“他们在看我。”夜鹰如此说道。
“从技术角度来说,是的。”在这种问题上,香草是从来都不吝啬指教的。或许她已经见惯了星河战争的大场面,现在陪一个懵懵懂懂的男孩缩在一颗小泥求上玩玩间谍游戏也蛮有意思,“我能感觉到这些水珠的上载有一定量的精神力,似乎是链接着某个单体。”
“……拯救世界还要被人监视,真是太过分了!”夜鹰抱怨了两句,便动身去接海燕了。这些事情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力去解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哪知道你是要拯救世界还是要毁掉它?”香草笑着打趣道,“恐怕是因为你刚刚说了些敏感词,才会被人盯上的吧。”
“这么说来,其实早就有人发现了历史的异常?所以我的话刚刚出口就让人注意到了!”夜鹰两眼冒光,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奇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讲出来呢?好像从头到尾,那些记载历史的人都跟集体眼瞎一样对这么奇怪的事情视而不见。”
“谁知道呢。”香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她当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只是不能开口而已,这倒也挺痛苦的。
哪有监考官亲自帮考生答题的道理?
……
“乌鸦哥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见夜鹰第三次把筷子戳到自己脸上,海燕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姑娘骨子里有点儿洁癖,出于对自己老好人形象的树立,前两次她就权当没看见,但第三次的失误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夜鹰皱着眉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筷子的问题,继续在脸上戳啊戳,把饭粒都黏上来了。
“吃饭的时候不要东想西想,会噎住的。”海燕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她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将身体横过桌面,用手轻轻将对面夜鹰脸上的饭粒拿掉了。
“啊?不好意思……”夜鹰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往嘴里赶饭,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弟子们纷纷从自己的住处赶来,享受这热热闹闹的聚餐。其实大多数金丹期以上的仙人没必要每天都吃饭,这个食堂是给在有妖气工作的凡人准备的。但或许他们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吃饭是假,来谈天说地是真。
在这样欢腾的气氛里,夜鹰不自觉地联想到了那个监视自己的人。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人群里混着呢!表面上和大家一起享受晚餐,实际上一直在偷偷地盯着藏在身体某处的水幕投影,监视着自己的行动。
这么疑神疑鬼,吃的好饭才怪啊!
至于海燕刚才那明显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夜鹰反倒完全没什么过激反应,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其实他对女孩子依旧是处于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尴尬程度,只不过在一同经历了生死考验后,夜鹰打心底深处对海燕和封灵儿有了一种奇特的情感,都不把她们当女孩子看了。对夜鹰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以前他只对墨点和夜空有这种感觉,但现在,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又多了两个。
见他那么一本正经,香草也就高抬贵手,不用那些恶俗梗嘲讽他了。
“你怎么啦?突然一动不动,感觉好像一个没有能量的机械傀儡。”封灵儿就坐在夜鹰旁边,不过这个姑娘的脑袋基本上就一直扎在碗里,只能见到她的马尾辫一动一动的。此时她刚刚把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才有功夫抬头看一眼夜鹰。见他迟迟不动筷子,封灵儿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碗,“你是不是一点都不饿啊,浪费粮食可不好……”
“灵儿,夜鹰是凡人,不吃饭他会饿死的。”海燕教训道,“如果你没吃饱,可以再去打一碗。”
“可是别人碗里的东西才是最好吃的啊……”封灵儿低声地说着毫无逻辑可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