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梧桐栽种,叶儿拂落,清清静静,已泛秋意了。
寺院宽大,建筑不拘一格。
一处楼阁上,木栏雕镂,窗格轻开。白发垂于肩头,黑衣掩映下,肌肤美若天然。九公主白妙语依旧如此妆扮,她玉手拄着下巴,脸上淡淡忧愁,心事分解不开。
“公主,你在想什么呀?”九公主贴身剑女柳烟儿于后发问,声音柔和,关切异常。
白妙语秀目轻动,从失神之中略略回神,微微摇了摇头,问道:“烟儿,你说天下间有那愿意为你而死的人,你是否还应该记恨于他?”
柳烟儿听此,也是摇了摇头,于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说道:“公主,原来你还在想着他!唉,公主,其实依烟儿看来,此人莫名其妙,心中不定。那日你刺死了他,侥幸他又活了过来。他临死之际,愿意为你挡住花仙子的致命刀剑,也算是对你有情有意了。我看大将军的仇,也算有所了结了,公主自此就不必伤怀,不要再耗费心神了。”
白妙语依然有些不开怀:“父王的仇早已烟消云散,我不是想着这个,我是觉得,从始至终,我都极端了些。甚者,差点酿成大错!我虽然亲手刺他,可是我心里并不愿意这样。如果他真的就这般死了,我也断然是不会活的。”
柳烟儿一听此言,略含不喜,嗔道:“公主,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越想越是复杂,不如不要去想。你这段时日疲惫,就在寺中休养一些时日,咱们再回白帝城去。”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回到白帝城中。”白妙语目光幽怨,似不忍回忆那令人伤怀的往事,继而道:“听父皇的意思,他要留在寺中,我看父皇的心情并不是太顺畅,亦且我还要向他讨学武功,不可耽废,咱们就暂且留在寺中,陪陪父皇吧!”
柳烟儿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公主,先前你为了报仇而勤练武功,现在仇恨已解,为何还要如此尽心,勤加习练呢?”
白妙语转过身来,身形依然妙曼,看着柳烟儿缓缓地道:“其实,默默相思,心念对方,也未尝不是美事!他的功夫那么好,如若我不长进,日后再见,就相形见绌了。再者说了,我无事可做,惟有练武,能让时间飞逝,解去无聊。”
柳烟儿打趣地道:“公主,原来你除了想他,还是想他,就连练武,也能从他身上找到理由。如此这般,你似乎整颗心儿,都是他的了。”
白妙语毅然说道:“我就是要让我的整颗心,都变作他的才好。经过那日之事,我恍然明白,人间真爱,莫过于此。只要他心中有我,一切也就足够。日后变故,我相信上天眷顾,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烟儿,你没亲身体验过,自然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真谛的。那日,我原本伤心欲绝,想自此落发,脱却缘缠,不想又从他的眼中看出一切——他自始至终心中有我,与我并无冤仇,受我致命的刺伤,竟丝毫不怪我、不怨我,还开解我,体谅我,疼惜我,我又岂会不知?人世之中,真情难得,又何必在意那么许多?如果我再胡乱使性,记恨于他,就是自增烦恼,不明所以了。原本我想随他而去,终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寻思,这总归不是时候。江湖路远,须得心意浓厚时,他自然会来见我的。”
柳烟儿嘻嘻地笑着说:“希望如此吧!”她接着试探地问:“公主,不知那白帝城新任的两位将军——朱阙和傅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白妙语眼神一亮,转面看向柳烟儿,玉指戳她鼻尖问:“小鬼头,你怎么这么问?有心事瞒着本公主呀?老实交代,你看上他们两人中的谁了?是朱阙还是傅还?还是两个都看上了?”
柳烟儿被九公主这么一连串的问,玉脸顿即生红,委屈地道:“公主,你可不要冤枉烟儿呀,什么两个都看上了?这样的事我可不会,谁也不曾瞧上,只是想着那段日子,他们两个在我们府上帮了不少忙,又听说此次带兵去围攻落梅之地,只是不知战况如何,凶险怎样?”
白妙语想了一想,说道:“我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听说吕将军领了几千的人马去,真心希望他不会有事!”
“放心,你心上人他不会有事的!”这一句,并不是白妙语说的,也不是柳烟儿说的。而是楼脚一个雄厚的声音传了上来。
白妙语心里一咯噔,口里道:“父皇!”倚窗一看,果见黄袍晃动,打扮雄伟,太皇爷的前脚已然迈进了楼门。
太皇爷昂首阔步,跨进门来。白妙语和柳烟儿慌忙步下厅中迎接。
白妙语亲自扶椅让蓟王坐了,也在旁侧坐下,笑着问:“父皇,你缘何知道他没事了呀?”
柳烟儿奉上香茶,侍立一旁。太皇爷呷了一口茶,把眼观觑着九公主秀美的双目,神色慈和中略显威肃。白妙语心中不觉一紧,似乎让父皇窥破心事,有些尴尬。那日的事,现在想来,她心有余悸,不觉难堪。
太皇爷眼神移开,说道:“父皇收到讯报,你的心上人杀气太重,下山那日就曾杀我英勇骑兵上百人;豹山脚下官兵死伤千数,所有军械衣甲、战马粮草均被夺走,吕将军不知下落。听说他那一伙人如今往东海畔行去,要到一个叫做什么‘迷山’的地方。看来你那情郎是要逆天而行,与天宫做对了。如此反乱,将带动天下大乱,这如何了得?”
太皇爷说完,虽龙颜没有怒色,但龙袖一拂,那刮起的威风中满是杀气。
白妙语听得说武书生安然走脱了,便放下了心来,微笑说道:“父皇你不用操心,他有多大能耐敢与朝廷做对?无非就是寻一个安身去处罢了。日后如有异举,随便派个将军去剿除了他,也就完事了。父皇手下这么多能人异士,还嫌没有用武之地?”
太皇爷呵呵一笑,反问道:“剿除了他?恐怕你心中疼爱他还来不及,剿除的话恐怕言不由衷吧?”
他看九公主的脸色略有晕红,想是她记挂情郎了,便伸手抓过她的玉手握在手心,慈和地道:“女儿不用想得太多。父皇原本就没有过分为难他的意思,想人生在世,身不由已,也不必赶尽杀绝。豹山的事,是我兵令缓了,不及撤退,因此双方激战,在所难免,也就不加追究了。今后,父皇打算留在天台寺中,不进江南江北、湖东湖西了。看来你想随父皇纵览天下,也是不可能的了。父皇想在寺中静修,参研一些佛法道箴,提高一下心性修养,恐怕也不能常常来看你了。至于武功修炼,父皇已编写成一册,是奠定在你现有的武道基础上,更进一阶的内、外两功,你完全可以自行修习,父皇就不再每日当面提点你了。如若有甚难处,积集起来,定时来大乘殿询问父皇便可。”
白妙语甚觉父皇手掌温暖,对己关怀,心中感动道:“父皇,你要留在寺中静修多长时间?”
太皇爷想了想,道:“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或许更长。父皇有诸多问题需要想清,更加功法混乱,想要自成一体,所以得聚精会神、专心致志,不能俗事烦扰了。”
他重又看向白妙语的眼睛,继续道,“对了,你若嫌此处烦闷,可以回白帝城去,或是回天都去,也可以去江南江北。只是江湖凶险,为父就让阴阳二叟、黑白双奇供你驱使。”
白妙语摇头道:“父皇,女儿也想留在寺中,陪侍着父皇。不过,既然父皇不受轻扰,那女儿就自行用功。如若出外面去,女儿也不用父皇操心,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总之,父皇还是不放心,你若出行,阴阳二叟、黑白双奇会暗中保护你的。”太皇爷眼神温和。
“嗯!”白妙语微笑点头。
“唉------”太皇爷放开了白妙语的纤手,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负在后背,眼光看向窗子外面,带着叹息的口吻道:“活着,也许真是个奇迹!”
白妙语听不懂父皇的话,还以为他在感叹世事,便没有说什么了,只是秀目看着他的背影,那雄伟之中,似乎有无穷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