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府外,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叠衣服一路跑了过来,他呼呼地喘着气,低着头卖着力气。跑到门前,见到门口乱哄哄的一窝人呆住了。
立于一边手足无措的陈伯一转头看到了他:“小磊啊,怎么啦这是?”
小磊将手中的衣服一抬:“牛爷爷让我拿来的,说谢谢马哥哥替了牛姐姐的旗舞。”
陈伯接过衣服一看,原来是牛爷爷家织就的绢布制成的一套男士衣物,想来是送给火垣的谢礼:“牛姑娘身子没事吧?”
小磊摇了摇头,陈伯看了看被围在妇女之间的火垣,想来一时半会也不能给他,便拉着小磊进了院子,给他了一些点心,又把他送走了。
陈伯从正屋里找到林广晟:“林兄弟,这个是牛家送来的谢礼,给火垣的,你一会给他吧。”
林广晟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正在喝茶,他接过那叠衣服,却没想到衣服竟然有些沉,他一时没有估量好重量。竟没拿稳,衣服就这样从手中滑了下去,让人没想到的是,有一张面具从衣服中间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裱有胡须的墨蓝色龙王面具,双目空洞,嘴巴怒张,相貌十分威严骇人。它掉在地上弹了几弹,最后摆正了位置,恰好林广晟正蹒跚着去捡,那空洞的双眼竟如同直勾勾地看着林广晟的一般。
他怔了一怔,表情中闪过思维的惧色,却又有种接受危厄的从容不迫。
陈伯没有注意到,他看到面具也是一惊:“这是牛家那张驱鬼仪式上用的面具,怎么藏在衣服里了?”他兀自捡起来,前后翻看了一下,“嗯,就是牛家的那张没错。哦,我知道了,他是想试探火垣,要不要接替他的位置。”
林广晟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陈伯叹了口气:“牛家的那位也老了,这次没有参加上驱鬼仪式应该也引咎自省,如今看到火垣这般有能力,想来是想让他直接替了自己吧。”
林广晟点点头,不过显然没有听进去的模样,陈伯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办?要让他去吗?”
林广晟似是刚回过神,他含糊道:“嗯,让他自己去想吧。”
陈伯点了点头,拿起那叠衣服像火垣的住处走去了,留下林广晟在那里想得出神。
雀青在屋内看到了整个过程,他手里拿着一个球,目光却看向林广晟那只紧攥着拐杖的手,青筋直起。
脑海里回想起今日驱鬼仪式上那个打头的龙王面具,在联想到此时的这个,一股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对于火垣来说今天或许是短暂的,在清晨举行的驱鬼仪式后焦头烂额的一天总算来到了尾声,嘈杂的七大姑们已经陆陆续续地都回了家,他终于可以静下来休息一下了。
路过院子时,见到仍旧在院子里练习的成全,他站在院子的东角,在西角放着的箭靶上已经钉住了许多箭矢,有一些竟然已经折断了。而他也已经精疲力尽,气喘吁吁了。
火垣踱步走到成全身旁挑着眉毛道:“呵,本待业在外面受苦,你却自己躲在这里练箭,真是一点义气都没有。”
成全放下拉开的弓箭,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我不想引火烧身。”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我一现身,那些女人就会把我当成攻击目标吗?”
火垣恍然大悟,大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自恋。”
成全也嘿嘿一笑:“今天不轻松吧?”火垣耸了耸肩膀,“凝儿煮的粥给你留了一些,在厨房热着呢,你可以去喝。”
火垣一拍脑门:“可恶啊,她们害得我都没有喝到刚出锅的腊八粥!”
说着,就向厨房跑去了。
成全看着火垣的背影摇摇头:“昨晚还说对于这个腊八节根本不重视,现在看来你显然是最乐在其中的嘛。”
正要继续引弓满拉时,看到远处会心的箭矢,脑海中却浮现起今晨糯米映衬着早阳的微笑和眼神撇开时了然的目光。他松开手中的箭羽,然而下一刻红心插满箭矢的箭靶上的一角,钉上了一支明显偏离靶心的箭矢。
成全叹了口气,表情并不轻松,这时耳边响起了火垣幸灾乐祸的声音:“终于失误了。”
成全显然吓了一跳,从面前离开的火垣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斜后方,他扭头看去,发现火垣手中多了一碗粥,正坐在地上喝粥看着他。
火垣见他看向自己率先开腔:“你刚才肯定在想小米,对不对?”
成全张了张嘴,责怪火垣的话被噎了回去,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火垣吃了几口粥才道:“这里的人很重视腊八这天,就像我们齐国很重视中秋节和春节一样,今天的这个仪式还有腊八粥都让我想起每逢除夕时,街上的舞狮和晚上的守岁饺子。”
成全歪歪脑袋:“你想说什么?”
“你有想家吗?想过要回南齐吗?”
成全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当然想过,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回去,但我也有我的思虑。”
火垣咬着木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小米是不会喜欢你的,我们都是在市井长大的孩子,你对于我们来说过于柔弱了,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她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而且,你的后半句话我希望你能收回去。”成全举了举手中的弓箭,火垣看了一眼远处的箭靶,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诚然他自然无法像成全一样射出这般神准的箭,成全满意地点了点头。
火垣闷声又喝了两口粥,这才问道:“你的那个顾虑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成全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跟着拿了矮凳坐在火垣身旁,将弓箭放在膝盖上:“我从小生活在将军之家,没体会过你们的所谓市井生活是没错,但这自中元节的这几个月以来的时间,不自夸地说一句,我确实已经了解了你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对吗?那我有没有让你有什么本公子在摆架子的感觉?”
火垣迟疑地摇了摇头,成全继续道:“从小我不喜刀剑马术,父亲也不强求于我,因而我得以有机会尝试自己的爱好,但现在的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力量了对吧?”
火垣又点了点头,心想:从小没玩过弓箭,却一下子变成了神射手这可能吗?这小子肯定在说谎,不过他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不过,这些和你的思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回去,势必会重新变回与之前身份的身份相适应的角色,而你们则会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我能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和鸿沟。”
“所以啊!”火垣心想,原来你都知道啊,看来他应该会马上离开了吧。
“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以后我们能够相见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这件事吧?”
火垣挑起的唇角落了下来,他看向端在手中的粥:“所以呢?”
“如果你喜欢一个姑娘,你知道离开他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你会选择转身离开吗?”
火垣沉默了下来,少有的转动了一下他那很少转动的大脑:这种转身咫尺天涯的感觉他懂吗?他的确懂得,昔时阔别朝夕相处的师傅,接着与众兄弟分别,各存一方的时候。刚分开的时候,他每天都无时无刻不忍受着这分离之苦。
“我明白了。”火垣放下手中的空碗,伸了个懒腰,“三十七天,过了元宵节,到时候你必须离开。”
成全看着屁股上满是土的火垣悠闲地踱步离开,心想:三十七天吗?对于表露自己的心情的确够长了,但对于一生来说却是相当的短暂。
他抬头望向天空,威风吹过头面,拂过烦躁的汗水,带来丝丝清凉。迟暮的蓝天为他带来一丝沉淀的情绪:“为什么我会有种还未开口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无力感呢?”
候鸟从天边飞过,狭长的云雾似乎是被他们染上了夕阳的颜色,他顺着候鸟飞行的轨迹一动眼眶,直到候鸟飞到她的身后。
糯米端着刚刚收起的一篓衣物款款走来,一阵风吹过,她的衣裙在风中飘舞,点亮了他瞳孔中的颜色。
她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将被风吹起的碎发莞过耳后,浅浅一笑:“练好了吗?”
成全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他拿起膝盖上的弓箭站了起来:“嗯,今天辛苦你了,粥很好喝。”
糯米点点头:“应该的,你过得开心吗?”
“不错。”
糯米走到他的身边,问道:“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临近的城里买点东西呢?我想给爹做个礼物,他的生辰马上要到了。”
“当然可以了。”
“那太好了。”她再次对他展露笑颜,成全目送她向西厢走去,刚走出没几步远,她又突然回头,对视线从未离开她的他道,“明天只有我们两个去,要对三哥保密哦。”
说完,她便快速离开了,留下成全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