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公元73年,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的初秋,延绵数日的小雨笼罩着帝都雒阳。
一个身穿灰布短褐、身材较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的清秀少年骑马走在行人稀松的铜雀大街上。长剑、斗笠、蓑衣,自有一般神秘味道。
来到一家幌子上写着“福来”的酒肆旁,少年勒住了座驾,交给杂役,径直走进店中,见靠窗的位置上有一穿着深衣的白面小生独自喝酒,便上前坐了下来。
桌上的陶釜里盛满了烧好的羊肉,旁边还有一碟盐水煮黄豆。白面小生见少年前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空碗满上酒。那刚坐下的少年也不含糊,端起来就干了。
来者少年正是四年前刘疆府里的豆蔻少女田小盈,她现在女扮男装,来协助面前的师兄田增盗取月氏地图。
田小盈喝完一碗酒,觉得心中热乎起来,对田增说:“这么一大釜羊肉,吃得完吗?”
田增笑了笑,道:“你没听人说吗,黄泉路上怎么也得当个饱死鬼,我今晚就得下手了,还不吃饱点。”
“什么死呀、活呀的,师兄你是不是害怕了?”
“死我不怕,我只怕死得没意义。”
“你什么意思。”
“小盈,三年前大师姐田银寰联络楚王刘英,恰逢皇帝老儿抄楚王造反的证据,结果她在逃跑中被利箭穿心而死。而今天我也难说能活着回来。当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等却要造反,岂不死无其所。“说完,田增又喝了满满一碗酒。
田小盈默默陪着,没有接田增的话。
“小盈,听师兄一句,若有可能早日离去,天下那么大,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平平安安一辈子。”说罢田增起身给店家交了酒钱,转身又对田小盈道:“丑时,章华门外,玉石桥边等我。”
田增撑起一把伞,一个人静静离开了酒肆,只剩下小盈一人坐在那里独酌。
离去,嫁人?小盈没想过那么多,但年少时代和师兄师姐一起的感情和快乐,的确都在师姐死后都烟消云散。但我这孤儿,没了东海王的庇护又能去何处呢?
……
田小盈牵着马儿来到玉石桥边,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她在冷雨夜中一守就是两个时辰。更打到寅时,还没动静,真让人心慌。
正想着,章华门远远传来一阵叫喊声,她跑上前去,见一个黑影蹿到她身边,定睛一看,正是师兄。
田增捂着手臂上的刀伤,从身上掏出月氏图交给小盈:“明日出谷门北上,记住不要回大王的封邑,直接北上翻越阴山去匈奴。”
小盈道:“知道了,你呢?”
“把马给我,我来引开后面的人”。
骑马目标大,田增策马而走,故意把马鞭甩得很响,口中大喝一声:“驾……”田小盈则向后一躲,闪进了黑暗中。没多久,十几匹烈马就在她身边奔腾而过。
追兵头头正是徐寿,他现在是廷尉府的贼曹,得知宫中失窃特来抓捕逃犯。他手执一把大弓,对田增是紧追不舍。
田增正策马向前拼命逃跑,奔驰过几个街角的急弯后,突然感觉下身一沉,栽倒在地上。而背后是徐寿潇洒的放弦动作。
“谁派你来的,月氏图呢?”
田增笑了笑,对徐寿道:“死则死矣,何必多问。”说罢,从身上取出一药丸塞进嘴里。
徐寿急忙制止,却晚了半拍,田增已整个咽下,顿时他口吐白沫,又提了一口黑血喷出。
徐寿翻遍了田增身上,竟不见月氏图。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已经转手,明日必定要出京城。
“通知四门守将,明日一定要严加盘查出城人员。”
……
田小盈并不知道师兄已经死去,她找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直到天亮后才朝谷门走去。
谷门已经接到消息,正在严查出城人等。田小盈一遮斗笠,走了上去。
“你提着剑这么神气干嘛,过来检查。”一名兵丁对着田小盈喊道。
小盈只得过去。兵丁从她的大腿开始往上摸去,过了腰,就要检查她上半身时,小盈忍不住了,一把小匕首从袖口落下,一把插进了兵丁小腹里。
“啊……”那兵惨叫一声倒下,引得周遭的士兵警觉。瞬间,小盈又从袖口飞出一支三菱镖,击中了门口唯一骑马的小官的胸口,那人挣扎着落下马来。
小盈快走几步,躲过了一名士兵刺来的矛头,旋即跃上马背,一拍马屁股,朝着邙山扬长而去。
听到厮杀声,谷门守将何蔚策马奔驰而来。
“大人,有人夺马逃去。”
见此情况,何蔚立即扬起马鞭朝北方追去。
这一去,何蔚没想到竟追了三天。
三天来他越过黄河渡口、越过中条山、穿越晋中的山脉与盆地,一直紧追不舍。
有几次他已经迫近目标,隐约可见对方在远处焦虑地扬着马鞭。但这此人甚是狡猾,几天来,何蔚每次到驿站换马,总会有置啬夫告诉他“刚刚有名男子手持卫尉府的令牌,把站内最好的马牵走了。”所以无论何蔚怎么努力,奈何胯下坐骑不给力,又被逃犯一次次落下。
“过了云中再往北,翻越阴山就是大漠,届时,想抓捕他就更难了。”何蔚对自己说道。
正寻思着,只见前面一颗大槐树下,一年轻男子持剑而立,旁边的黑色骏马拴在树干上,正不断咬起地上的青草,甜美地咀嚼着。
何蔚心中疑惑,催停马儿,往树边定睛一看,青年一身青色短褐,脚穿圆头履靴,正是几天来要追捕的人。
而此时田小盈淡定地站在树下,见何蔚前来。兀然转身,目光中既有杀气又有藐视,竟抱拳道:“这位大人追了我三天,汝与吾皆身心疲惫,不如做个了断吧”。
何蔚心中一惊:“这小子想挑战我这个谷门守将,看来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啊。”便朝他仔细瞧去,只见对方身材略瘦却相貌俊美、黑白分明的眸子炯炯有神,一股英姿飒爽之气扑面而来,唯一令人蹊跷的是他声音带点粉气,清脆得像个姑娘。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在此一决雌雄吧。何蔚跳下战马,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谨慎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环首刀。他右手持刀,左手按在刀背上,上身微躬、左腿踏前呈弓形、右腿微曲向后做出蹬地状,整个战斗姿态做得充分完整;而对面的田小盈则笔直地站在离何蔚七八步远的地方,右手做拔剑状,而那把细长的宝剑却仍在剑鞘里。
“小子,托大吗?”何蔚对田小盈轻视自己的做法异常愤怒。他右腿用力蹬地,快上几步,手中大刀连续做出竖劈、横挥、斜斩几个动作,但小盈快速后退,那步伐轻盈得好似踩在风上,简简单单就躲了过去。
何蔚见对手下盘较自己快多了。为了加长攻击距离,他回收刀柄,双手持刀,猛然做出一记直刺,这次攻击又快又猛,小盈知道再不能躲闪,立即用剑鞘挑撩,竟“当”得一下,弹开了厚重的刀身。
何蔚再次把刀背立在胸前做防御姿态。刚才那次兵器磕碰,他深感对方力气虽不如自己大,但力道刚柔并济,力道雄浑。
小盈拔出宝剑,脚底踏风般地冲上前来,用剑尖,对何蔚上盘进行连刺。
说是剑,可剑身挥在空气中却很柔软,颤动地袭来,令何蔚只能左右晃动刀把,挡开利剑的攻击。就在十几个刺杀动作之后,小盈突然一个旋转身,长剑立即改为攻击下三路,
何蔚躲闪不及,只有下意识挥出一刀,刀光剑影在一瞬间交错后,两人同相隔数步外立下,继续做防守姿势。
何蔚感到大腿一阵被割开的疼痛,殷红的鲜血慢慢浸透了裤子。田小盈虽也被刀锋所伤,但只是袖口被划开,白色的细腻皮肤裸露了出来,那里有一道并不深的血迹。
何蔚知道自己已处危险之境,无耐此时却不能包扎,因为眼前稍有大意就可能被剑锋一刺封喉,唯有速战速决才有一线生机。于是,他运足力气,又朝对手猛劈几下,小盈只是巧妙的躲闪,却不再搏命相攻,她知道,只要过些时间,何蔚就会因失血过多晕厥,此时只需稳住,不让他击中自己,一会儿便可轻松杀死这个追了她三天三夜的家伙。
血,不断地从大腿外侧流出,何蔚眼前出现了迷离的状况。他自知今天就要死在这逃犯的剑下,但死也要死个明白,道:“小子,是谁人指使你进宫盗取月氏地图,你们又有何阴谋?”何蔚恶狠狠地大声喊道,借以掩盖自己已虚脱的事实。
小盈听到对方吼叫,沉默了一下,嘴角却不禁露出奚落的笑容,道:“将死之人,何须知道太多,黄泉路上兀自烦恼。”
说罢,手中长剑再次出击,准备结果了对方性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远方滚滚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大约有十多骑正朝此地翩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