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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

2017-08-24发布 6657字

韩成龙在酒席上讲了故事,骂了领导,摔了酒瓶,算是富有创意地完成了自己的辞职仪式。之后,他像一只失了群的狼,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了半天,直到晚上九点多时,才往家走去。

韩成龙天不怕地不怕,老虎须子也敢捋,可见了爸爸韩达奎却像老鼠见了猫。打小,只要韩达奎那炸雷似的嗓门一吼,或者没轻没重的拳头一抡,韩成龙便蔫成了根咸黄瓜。就是现在,韩成龙已是高出爸爸足有一个头去,可在韩达奎面前还是从不敢炸毛。眼下,他提心吊胆到了家门口,只觉得腿肚子发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起气来。

韩成龙估摸自己这回设鸿门宴,自己的组长也赴了宴,他与自己住一个楼洞,肯定早把这事儿给爸妈透了信。爸爸是个点火就着的爆仗脾气,自己作下这一场,他断不会饶过的,最轻挨顿臭骂,弄不好还要吃几个耳光。韩成龙想来想去,一时竟是生出几分将要走上刑场的感觉,心里着实发起怵来。

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天老师在课堂上讲一位烈士在刑场上大笑三声从容就义的英雄事迹,曾经提问韩成龙:“要是你,会怎么样?”韩成龙当下站起来大声回答:“我大笑四声!”记得老师脸上满是鄙弃的神情冷笑了一声说:“你倒是能吹,我看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你不尿裤子就不错了。”当时韩成龙还很不服气,现在终于明白,老师说的话有道理。不说面对敌人的屠刀,便是面对自已的亲爹的巴掌,就是苦笑也发不出一声来,倒真有要尿裤子的感觉。

在门口坐了半个来钟头,韩成龙方才下定了决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舍得一身剐,敢见爸和妈。一横心,一咬牙,站起身,硬起头皮,开门走了进去。一时间,心里满是革命烈士走向刑场的慷慨悲壮。

一进门,抬眼却见老爸大马金刀坐在马扎上,面前的小餐桌上放着一瓶酒,一盘花生米,一盘芹菜炒豆腐,显然已是喝了不少了,满屋子的酒味儿,那张老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可射过的眼光却是绿绿的。韩成龙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里,正要上前说话,娘已从里屋里哆哆嗦嗦走了出来,哭着说:“龙呀,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呀?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老两个好生活了呀。”

韩成龙心里发虚,身上发软,嘴上却是硬梆梆的:“娘,是田怡然他们逼着我走这条路的。”

娘还是哭:“你爸为了让你顶替,提前办了退休。你可好,饭碗说扔就扔!那不是只破袜子呀!咱这一家人都指望你呢,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韩成龙有些心酸,说:“娘,天塌不下来,你把心放到肚里去,我身强力壮的,到哪儿都能挣口饭吃,也绝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

娘还是唠叨:“我们老两个土埋半截了,日子好点孬点咬咬牙就过去了,只求个安安稳稳就足了,可是你……”

韩成龙说:“娘,儿子有办法,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娘抹了一把泪,说:“好日子不敢想,你别让人把俺们看低了就成。可怜你爸梗了一辈子脖子,这把年纪了还要给人下跪……”

“胡说!”韩达奎猛地把杯子啪地往桌面上一顿,截住了娘的话。

下跪?韩成龙一听这话,脑袋轰地一声响,顿时明白了。爸一定是向田怡然和王田金求情去了,也一定让他们鼻不鼻子脸不脸地数落了一顿。爸是个属擀面杖的,从来就没打过弯儿,可为了自已这事儿,却认了怂,服了软,还给人下了跪!韩成龙一时心像刀割一样疼,眼窝儿一热,泪珠儿滚了下来,腿一软跪倒在韩达奎的面前,咬牙说:“爸,我饶不过那些舅子的!我……”

“你想干啥?你想干啥?”韩达奎瞪起眼来,厉声喝道。

韩成龙觉出自已说差了,连忙转了弯儿说:“爸,你要是信得过儿子,就任我到外边闯上一闯,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我一定让你们过上滋滋润润的好日子!”

“好。”韩达奎一拍桌子,阔了嗓门说道,“这才是我韩达奎的儿子。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人家横着走也成顺着走也行,就没咱一条路?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你给老子大胆地闯荡去,混的好咱吃干的,混的不好咱就喝稀的!有什么了不起!”

肯定是急了眼,一会把儿子提升成了爷,一会儿又降为瞎家雀儿,要在平时,韩成龙可能会笑出声来,可这时韩成龙只是满心激动,叫了声:“爸……”喉咙一下噎住了。

“龙呀,你要长出息,给老子争口气!”韩达奎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爸,你放心。”韩成龙浑身抖了起来。

猛不丁,韩达奎一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了韩成龙的腮帮子上,他嘶着声叫道:“你要是忘了适才说过的话,你就不是我韩达奎的种,就不配再姓韩。”

韩成龙脸上火辣辣生疼,一时间,却没感到害怕,只觉得身上的血腾腾沸了起来。他心里明白,爸这个耳光,全是鼓劲儿的意思,就像战场上指挥官那一声命令:“冲”。当下也高了声说道:“儿子记住了。”

“儿子,起来,坐下。”韩达奎换了少有的绵软口气说道,就手拖过一个马扎往韩成龙身前一推。

韩成龙连忙起身坐了上去,两腿相并,手放在膝盖上,身板挺得笔直,极像解放军叔叔开会的架式。

韩达奎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韩成龙赶忙拿起酒瓶满上,就听韩达奎说:“听爸给你讲个事。”低头沉吟一会儿,韩达奎接着说:“儿子,这事一直在我肚子里搁着,从没向外人透过,今天我要说给你听听。”说罢,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韩成龙又赶紧倒满杯子。

“咱们老家一个叫韩元德的,你可记得?”

韩成龙的父亲是从农村出来的,后来到城里当了工人,他妈妈也是农村的,嫁给爸爸后才到城里来当了几年临时工。韩成龙的妈妈开怀晚,三十多岁时才生了他,韩成龙打小在农村里跟着奶奶长大,到念初中时才进的城,老家的事儿自然知道不少,也记得许多。韩元德这人,算是村里的名人,老少爷们常说他的事儿,因此韩成龙虽是不知这人长得啥模啥样,可一听爸爸提起这名字,当下便想了起来。只是一头雾水,不知老爷子这时为什么突然提到他,不由问道:“是不是会算卦的那个?”

“正是他,正是他。”韩达奎伸出一个指头,点着桌面,好像那就是韩元德的脑门,“在你三个来月大时他就死了,你自然不会记得他的长相,可说来你与他有些缘份,你这韩成龙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呢。”

韩成龙听爸爸越扯越远,东一锒头西一棒槌的,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气晕了,还是连喝多加气晕的综合效应,心里有些暗笑,可自己身在非常时期,自然不敢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只是正襟危坐,聚精会神,认真听讲。

韩达奎接着说道:“你刚出生时,我让他给你看过生辰八字。”

韩成龙忍不住插嘴说:“迷信。”

“迷信?啥事都有定数!还别不信!韩元德的老爷爷你听说过吗?当年那是远近闻名的,都叫他韩半仙,那本事才叫神。”

韩半仙的事在村里传着不少,当年韩成龙听老辈人说过许多,都是神神道道,云里雾里,很是有趣。韩成龙记得真真的一件是:当年有一书生进京赶考,打村头经过,歇脚时,听说这村里有个绰号韩半仙的人物,料事如神,很是了得,便动了心思,也要请这人算算自己这回能不能考中,到了半仙家里,不见人影,出了门左找右找,临了经了乡亲的指点下,在村外一块山地里找到了这个韩半仙。当时,韩半仙正在地头上栽一棵鞭杆粗细的柿子树,这书生赶紧上前去,把来历说明。可韩半仙不抬眼皮,也不接话茬儿,只顾埋头摆弄那棵树,等这书生的话一停,却突然冒出一句:“这棵树是俺的。”把那个书生说得一愣。以为半仙年纪大了耳朵背了,没听清自己适才的话,便又重说了一遍,可韩半仙依旧聋了一样,一声不吭,只是忙活个不停,偶而说一声:“这棵树是俺的。”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到底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书生只当这人成了个老糊涂,名头都是瞎编的,摇着头转身走了,走出一二十步去时,就听到身后韩半仙又高声叫道:“这棵树是俺的!”过了几年,这书生中了功名,正好放到和祥县里做了县官。有一天,两个人来到衙门打官司,上了堂一说,原来为的是争地头的一棵柿子树。一个不住声地分说这棵树是他种的,另一个老头儿却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喊:“这棵树是俺的!”县官听得蹊跷,又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仔细一看,认了出来,堂下那个说树是他的老头儿,正是当年自己向他问卦的那个韩半仙,当下恍然大悟,明白这韩半仙果然好本事,当年就算准了会有如今这么一出。当下便结了案,将那个争树的打了三十大板,轰了出去,把树断给了韩半仙。

“自然到了韩元德这一辈,本事不济了,可到底门里出身三分匠,离不了大谱的。”韩达奎叹口气说。

从韩达奎的口气里,韩成龙听出,爸爸提起这人肯定有缘由,便顺着爸爸的意思问:“那韩元德给我看的生辰八字怎么样?”

“我记得,韩元德说过,你在二十三岁前后,运里要过一道坎。”

韩成龙“嗯”了一声,竖起了耳朵。

韩达奎又说:“韩元德还说:你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就顺风顺水了,将来能有大出息。不是当官,就是有钱。就因为这,他才给你起了成龙这名字。”

这个时候说什么有出息,当官有钱,着实是作梦娶媳妇,有几分好笑,韩成龙说:“他倒会奉承人,骗人的吧。”

“我信!”韩达奎正色道。

韩成龙本来以为,做了辞职这天大的事儿,一定不会不动不惊地过去的,八成要吃些皮肉之苦,自己也做好了准备:骂得再难听,自己只出个耳朵听着,打得再疼,也不缩脑袋,让老头子出了这口鸟气再说,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韩成龙断定,老头子肯定是想起那个半仙后代的话来,认定儿子这个跟头是命里注定,所以才没有跳起来跟儿子拼命。韩成龙不禁暗暗感谢那个自己生下来三个月就“亲自”死了的神仙后裔来。

刚要说话,就听爸爸高了嗓门说:“龙呀,我跟你妈什么都不指望你,只求你给韩家争口气,给老子脸上增点光。你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人家能做的事,你怎么做不到?你给老子使使劲,让老子在人前挺起胸脯子来走一遭!”

说着,韩达奎一把抓起自己的酒杯戳了过来。

韩成龙只觉得浑身又一次热了起来。往日里开会时,他一听田怡然讲什么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心里就骂吹牛逼,可这次自己却真真地感觉到了热血沸腾的滋味儿,只觉得一股劲儿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一把抓过了酒瓶子,与爸伸过来的杯子当地一碰:一仰头,咕嘟咕嘟把小半瓶酒灌了下去,然后把瓶子往桌上一顿,说:“爸,你儿子要是混不出个人样来,我我我就……”。

韩成龙脑子急速地转起来,斟酌“我”之后怎么措辞,可肚子里旮旮旯旯搜个遍,也没找出合适的语句来。以往跟哥儿们一起喝酒时,发誓的习惯用语,一般说“我是你儿子”,这话眼下当然不能说,因为本来就是,没有半点发誓的价值。“我不是你儿子”,倒还说得过去,可这么说分明是找着挨揍。要是说“我是王八蛋”,“狗日的”,更不成,那明明就是骂老爸,自已皮痒了。而“我出门就撞死”、“天打五雷轰”等等常规发誓也不成,这么说肯定撩拨得老头子跳起来,真是词到用时方恨少,韩成龙又尝到了当年在学校里考试时面对着考卷上一个个填空,急得浑身冒汗,却不知怎么办的滋味,而且眼下话到嘴边,迫在眉睫,不能细细掂量,我我了半天,下句还是说不出来,韩成龙一急,一下子跪倒在地。

“龙呀。”娘在一边哭出了声。

有道是知子莫如父,韩达奎却把这一跪看作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决心尽在不言中。当下一拍桌子,道:“好,这才是我的儿子。”说完这话,两滴泪却流了下来

其实,韩达奎另有心思。

他刚一听儿子闹下这一出来时,着实吓了一跳,又凉了半截,再急出一身汗来,明白儿子这下把天戳了个窟窿,闹大了,当时恨不得剥了儿子的皮,上门去求了田怡然与王国金,无用,韩达奎当时也生出了要拼命的念头,后来一想,明白这事无可挽回了,眼下顶要紧的,是把儿子安抚安稳。韩达奎知道儿子是个惹事的太岁,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平日里老是吆喝要揪下这个的脑袋,剁下那个的手来,这下急了眼,说不定真要付诸行动。他韩达奎就这一个儿子,要是真动了手那才是塌了天。因此,韩达奎赶紧把自己安抚好了,又想了这个办法把儿子摁住。韩达奎只有一个主意,工作没了算不了什么,别出人命就好,保下儿子不出事更好。可让他头疼的儿子是个牛梭头,自己实在不知怎么才能掰直了。老韩到底多吃了几年咸盐,适才喝着酒时,突然生出一个主意,因此,才即兴编了韩元德看八字的故事说给韩成龙听,目的就是让韩成龙安下心,别闹事。眼下看到自己的计策大获成功,儿子被顺利招安,一时也有些小小得意。可这头摁下去,那头的愁事又拱上了心头,儿子年轻轻的没了工作,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这着实让韩达奎心疼又心慌,不由地哭了出来。

韩成龙自然猜不透老爸的心思,只是多少年了,头一次看到爸爸流泪,不由一阵难受,再也忍不住,也陪着老爸哭了起来,韩成龙的娘早已大放悲声。

正哭得热闹,韩达奎大手在脸上一抹,一指马扎对韩成龙说:“你坐下。”

韩成龙知道痛哭这一项目已是结束,赶紧擦干眼泪,依照命令板板正正坐好。

“往后你想怎么干?”韩达奎问。

韩成龙行事有时的确是管头不顾腚,毛毛燥燥的,但也不是拿擀面杖当箫吹——缺心眼,他在撂挑子离开厂子之前,已是找好了退路。眼下听爸问起,自是没打顿儿便说了出来:“有好几个去处。谭明他舅舅在他村里开了个煤窑,雇了二十来个人,想让我去那儿井下带班,顺便干干设备维修的活儿。”

韩达奎还没开口,韩成龙的娘已是连声说:“不成不成,这话儿咱不干,这是要命的活。”

韩成龙说:“没什么,他舅舅也常下去的,带班就一天下去两次,工资比在陶瓷厂干高。”

韩达奎道:“这事你娘说的在理,陪上命的活咱不干,钱再多也不干。”

韩成龙又道:“我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弄了辆车搞运输,断不了跑夜路,常遇到有人偷车上的东西,想让我给他押车,这活虽说辛苦,可给的工资也不低。”

韩达奎又摇起头来,说:“这活不是个正经活儿,也不能干。再说押车免不了要跟人动手动脚,你打伤了人家脱不了干系,人家打伤了你你也是受罪。”

韩成龙低头想了想说:“还有一样活儿,就是卖菜。”

“卖菜?”

其实,韩成龙挺想去下井带班的,他之所以说出这些方案来,主要还是让老爸明白,自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毛燥,做事还是心中有数的,这卖菜一事,是他最不想干的,不过前几个方案连遭否决,韩成龙只好把第三个拿来充数。

“吴加胜的二姑家是菜农。吴加胜说,如果我想干,每天从那儿批发菜,可以给留好的,还给个便宜价,不过就是远些,每天早晨得早去,辛苦了些。”

看到老爸还在沉吟,韩成龙有些心慌,又接着说:“我已是打听好了,从那儿起上菜到城里来卖,一天能挣个两块三块的。”

“这个……”

韩成龙看爸爸还在寻思,只怕老头子把这个也否了,自己没了退路,便又急忙道:“这活儿的好处是,头午差不多就干完了,有机会还能干点别的活。”

“好,就干这个。”韩达奎又轻轻拍了下桌子。

听老爸一锤定音,韩成龙倒觉得有些意外,满以为老头子最不可能答应这个项目的,这时倒“噢”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韩达奎十来岁时就离开农村出来做学徒干活,当年虽比不上韩成龙这般调皮捣蛋、古怪机灵,可也是小算盘拨拉得脆响的主儿。上了年纪,更是熟透了的藕——满身的心眼儿,对儿子没轻没重闹出这事来,韩达奎断定:一是因为年轻,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二是二流子打鼓——吊儿郎当惯了。三是因为水里放屁——沉不住气。所以打定主意,要借这个事,好好治治儿子的毛病,让他吃些苦头,经些折腾。这卖菜的营生正好合乎韩达奎的这个心思,活儿不险,可除了辛苦,还得看人脸色,正好让儿子知道盐打哪头咸,醋打哪头酸,往后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当然,老韩绝不想让小韩一辈子干这活儿的,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受些罪,磨磨性子,往后再干别的工作时也好安得下心、干得久远,省得再像以前一样,要饭的牵个猴子——玩心不退,所以韩达奎当下便对这个方案点了头。

韩成龙哪里知道老爷子心里的小九九,只为终于通过了自己的谋生之路松了口气,说:“赵先成说,他大爷原先做小买卖,如今年纪大了不干了,家里三轮车,秤什么都现成,我要干就全送给我。”

“好。”韩达奎说,“你既有了这谱儿,就赶紧干起来。”

韩成龙说:“这几天我先准备准备,到菜市场探一下风,周六下午让吴加胜带着我到他二姑那儿认认路,见见面,星期天就干起来。”

“就这么着。”韩达奎端起酒杯,“嗞”一声喝了个底儿朝天。

改变韩成龙命运的这次重要会议,就这么圆满结束了,总起来说,是一次团结的小会,胜利的小会。韩成龙从此下了海,开始了他的第一份事业,所以说起来,这次会议具有历史意义,对韩成龙来说,不亚于遵义会议。多少年之后,在一次给老爷子庆祝生日的宴会上,韩成龙对全家人进行了革命传统教育,又一次提到这事儿。当时,老爷子高兴,忍不住向儿孙们露了实底,交代了自己当时的真实想法,很有些高瞻远瞩、挽救了儿子、挽救了家的得意与自豪。韩成龙听了如梦方醒,自是满怀感激,对着后辈们说:“老爷子想得的确长远,这叫……这叫……”可一下又卡了壳,想不出该用个什么词儿来表扬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了。

韩成龙的儿子在旁边接口道:“这叫老谋深算。”

韩成龙的外甥那时刚上一年级,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这时却突然高声道:“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