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来!”年长妇人从南过身旁经过,徐步走出了大厅正门。她也不曾看向南过一眼,也并未做出过任何示意,要不是听到了刚刚三伦对她的那句嘱托,南过根本不知道她那句“随我来”是在同自己讲话。
南过嘴角一撇,跟着那位被称为水供奉的妇人去了院子里。
“先坐下!”水供奉指了下白菜地里的一只石墩。
南过依言坐了上去,罗戾也跟着陪在他身边。罗戾带着南过在这个时候回到城主府,是准备直接吃晚饭的,三伦只要一忙起来,旁人就很难让他停下,但南过是客,借由南过来开口,三伦就不好推脱,那样应该很快就会准备好晚饭。
罗戾的小算盘打的挺美,只是他不知道水供奉为南过诊断的时间会用多久,索性跟出来凑个热闹,看看连大宗师三始一厅都言称无从帮起的疑难杂症还有没有得救。
水供奉伸出自己略显枯瘦的手掌,然后将衣袖退至手肘部位,这只手的手背呼的一下燃起了火来,幽蓝色的火焰闪着些微红光,虽然热度很低,但却委实骇人。她将这只燃着异火的手掌探向南过头顶,并对他说道:“闭上眼!”
“这特么谁还敢闭眼啊!”南过瞪着唯一的右眼向后躲闪,“先等一下,您不是水供奉吗?这枯嚓枯嚓向外喷火是怎么个意思?”
站在一旁的罗戾掏着鼻孔,憨直的笑着说道:“水供奉她只是姓水而已,那并非是她的术能属性,人家是高超的火能印纹术士,放心好了,水供奉自有分寸,绝对伤不到你!”
南过这时想起白黛婆婆刚刚那番话,想必眼前这位供奉应该就是水惊弓了,她有资格和圣品的白黛婆婆联手对抗巫魔,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闭上眼!”水供奉再次对南过说道,也不知是她出于气愤,还是激发了术力,右手上的幽蓝火焰瞬间高涨,焰浪在手背四周升腾,犹如一朵放的青莲。
南过狠了狠心闭起眼睛,随即便感觉到妇人的手落在头顶,好像有十几条丝凉如冰的细小根须探入了颅内脑海。
水供奉也闭起双眼,细致的进行着探知,片刻后,她眉关紧锁的自语:“好混乱!”
她暗暗在自己左手中屈指计算,这个人所承受过的外部术力影响实在太多,一时间,她迷乱了所有头绪,当她的火焰触须探寻到此人神识核心处,一个坚如金铁的强力法结阻拦下了她的所有感知,当她准备耐心的寻找出一丝缝隙时,那个法结忽而变得暴躁狰狞,只一瞬间便撕扯断裂了她所有前来窥探的焰火根须。
又过了良久,水供奉手背上的幽蓝火焰逐渐黯淡,直到最后完全熄灭,她才撤回了手。
“怎么样?”还没等南过开口,罗戾抢先问道。
水供奉拂动衣袂,凝神的望向罗戾,然后第一次将话说得超过了三个字,“无能为力!”
对于这个诊断结果,虽然在南过的预料之中,可他还是感到有点泄气。
水供奉突然留意到了他的左眼,便抬手指着眼罩问道:“怎么了?”
“这是血轮眼,平时不拿出来!”南过没好气的答道。
尽管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表情也能猜到他在胡扯,所以水供奉便直接动手去揭他的眼罩打算看个究竟。南过吓得一个激灵倒仰在地上,他还准备让左手恢复触觉呢,没想到姓水的这么不知深浅。
看他反应如此强烈,水供奉也没再去理会他,转身回了身后的议事大厅。
晚饭还是开始得很晚,皓月当空,城主府的前厅里才呈上饭菜,白天那些跟着三伦奔忙的人们此刻都坐上了餐桌。
南过摸着眉毛坐在了席尾,到现在为止,他也记不清自己摸了多少次眉毛了,总是觉得那位水供奉的蓝色小火苗烧到过眉毛似的。
三伦素来都是风度儒雅,举止得体,但他在自己家中却并不如何注重风仪了,吃起饭来很是随性,大概是觉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仍旧保持仪态,会非常浪费时间。
“君上!”那个在背后横插短刀的高挑女子,此时正坐在三伦旁边,她不时的向三伦碗中添着些鱼肉青菜。
“何事?”三伦朝口中扒着饭说,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铺在桌面那张瓮城建工图上移开半分。
“有人给您寄了封信来!”女子说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
“信呢?”三伦继续的扒着饭。
“烧了!那张信纸能够自燃!”女子又向三伦碗中添了些菜。
“谁寄来的?”三伦稍稍抬起头问道。
“你妹!”女子答道。
听到这,南过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他还以为深山中的寐公也和这里有所干连。
三伦放下筷子目光一顿,却仍是看着桌上的建工图纸。
“信中所述都还记得吗?”他问道。
“大体记得!”女子说。
“复述给我听!最好一字不差!”三伦转过头来看着女子说道。
“这个……”女子显得有些为难,但仍是开始叙述了起来,“亲爱的老哥,我在西伯一切都好,请放心,我没有忘记你对我的叮咛,在这个无比开放的国度中,我仍旧保留着童贞。”
三伦嗤的一笑,赶忙从怀里掏出绣着一小片莲叶的手巾来擦了擦嘴,他打断女子的叙述说道:“那臭丫头没个正经!你不必一字不差,说说大概就好了!”
女子轻松的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封报平安的家信而已,她说魔法院校的同窗与夫子对她都甚为关照,西方将咱们口中的奇异术称之为魔法,而称之奇异术士为魔法师,不止是称呼迥异,她们那里对于魔法的类别划分,也与咱们这里大相径庭。她还说,不必忧心她的学费与花销,她在学院附近找了家咖什么啡的厅谋到份差事,工作相当体面,每日午后都身着靓装华服把守大门,她负责在有客来访时喊镖威。”
满桌的人都忘记了吃饭,仔细聆听着女子的讲述。
“把守大门,那应该是极有身份了吧?”罗戾咬着筷子问道。
“那还用说,西夷人还没怎么开化呢,吃饭喝酒时总喜欢打架,守门人分量不够的话根本镇不住那些黄毛野人!”缺门牙的黑矮老汉说道。
三伦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淡淡笑着问道:“她喊的镖威,是不是欢迎光临之类的?”
“是!”女子点头承认道,“她还很神气的说,待她学成归来,一定放个禁咒给你长长见识。禁咒,应该相当于我们这里大宗师施展的忌术。”
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都没见过三伦那个出国留洋的小妹,但却不时就能听到三伦提起她来,所以他们都知道,那个女孩被三伦极度宠溺着。
三伦微笑的看着众人说:“纨嘉那丫头,玩心过重,学不成什么大神通。”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喃喃说道:“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西方,寻得个钟意之人,恩爱终老,永不再回到中土。”
三伦的这句话,一下使人们想起了他尴尬的身份地位,不禁又想到,当初三伦动身来松阳贫瘠之地受封前,便将妹妹远送海外的那份良苦用心。
“南兄!”三伦突然对南过打了声招呼,这里大半的人南过都不认得,大家谈笑起来,自然就会将他孤立开,“我已然了解了水供奉的诊断,水大家的功法治愈在领内首屈一指,不过,业术有专攻,或许其他供奉能帮上你也说不定,明日便会为你安排。如若仍旧诸法无效,却也不必灰心,大不了咱们再去造访神威将军,真心实意的多多恳求他几次,想必他也不会始终那样铁石心肠!”
南过一语不发的开始吃饭,平心而论,三伦待他不错,但也不知因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城主感激不起来,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对三伦始终生不出任何情感,绝缘得就像是冰与火。
“静!”三伦对身边的女子说,“罗戾要回到巡防营,分身不暇,而且他这人粗枝大叶,让他相伴南兄始终不妥,最近几日中,还是由你来照顾客人吧!”
“是!”女子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是要防着我开溜吗!”南过在心里想道。大概三伦的领内根本不存在能够帮助自己的力量,所以他要先说些活话,再画个饼,然后安排心思精细的人手看管自己。
吃罢晚饭,所有人竞相散去,纷纷提着灯笼返回了各自的家。
“先生,这边请!”高挑女子走在前方,语气淡漠,将南过引向了府中西侧的厢房。
南过跟在后面随口问道:“你的名字叫静吗?”
女子回眸一瞥,并未答话,领着南过走进了一间房舍。屋中的陈设简单洁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耐心整理过,桌上灯盏中填满了灯油,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
女子敲击火石点燃油灯,然后叠手而立,幽幽的说道:“先生,早些休息吧,没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南过觉得别人这么称呼自己过于别扭,就客气的说道:“还是叫我南过吧,你的名字,是叫做静吗?”
南过的话音未落,女子高挑的身影倏地一闪,便已经来到了他面前,那把银亮的短刀凉飕飕的抵在他脖子上。
女子温缓的拿开短刀,轻轻吹落刀刃上斩成两段的蚊子,说道:“先生当心,天已入了深秋,却还有蚊虫扰人。对了,小女子贱姓唐,闺名妙静,只有城主惯称我为静,时至今日尚无第二人如此称昵,还望先生莫要叫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