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勺子，她不吃了。乔牧问：“要是自己吃累了，我喂你。”伸手把勺子接过来，又盛起来一个，递到她嘴边。施奕张口接了，又摇了摇头，表示真够了。乔牧便端起汤碗三两口把剩下的馄饨连汤一起吃掉了。

施奕见他毫不嫌弃的用自己用过的勺子，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一丝紧张的感觉，不会……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当没看见吧！她想躺下，但她知道，腹部的伤最怕来回弯，那一下疼不是说着玩儿的，身体僵直了一下，乔牧多么会察颜观色，当即伸手托住她的背，另一手扶她的肩，让她放松身体，用自己的力量把她放平。借着他的支撑，施奕倒下来，身体不再被固定，感觉好了很多，至少胳膊和腿可以小幅度的动作。

刚刚放松下来，爱德华就出现了，乔牧和施奕都是头皮一麻。好在医生检查之后，报告了好消息，伤口恢复得不错，比预想的好得快，说明施奕身体素质相当好。“施奕，我可真不想再看见你了，每次都是横着进来，你能不能不那么吓人？”医生心情不错，见施奕情绪尚可，也开起了玩笑。

“我也不想啊！我根本就没打算看见你！”她想，她当时是求死的，未曾想过生还。

“可你还是落到了我手里！”爱德华冷哼一声，“你们给她换药吧！补液暂停，注意观察伤口，导管和仪器摘掉。”他吩咐完护士，又看了施奕一眼，“你今天可以下床走动，拄拐，每次不超过十分钟。感觉异常了直接找我。”转身就要走。

乔牧忙拦住他：“医生，换药可以分两次吗，一次时间太长，太痛苦……”爱德华打量了乔牧一眼，目光深邃：“我觉得不必。长痛不如短痛，分成两次，时间更长！”

于是昨日重现，施奕握着乔牧的手，又一次死去活来大汗淋漓的换了药。随后护士让乔牧避开，为施奕清理身体，并摘除了导管导线，撤走了床头的仪器。施奕觉得筋疲力尽，连久违的自由都觉不出来了。

“要不要睡一会儿？看你的样子，昨晚睡得也不好。”乔牧帮她盖了盖被角。

“不一定能睡着，我就是现在没力气。”施奕半闭着眼睛，“乔牧，你的健身房真的没事找你吗？如果你有事，可以去忙你的，你看我，已经好多了。一个人也可以，有事可以找护士帮忙。”刚才乔牧用她的勺子吃她的剩饭，动作太过流畅，让她起了疑心，如果他对她也有了感情，岂不是……她怕了。

乔牧的目光飞快的闪了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她这话不是在客气，她意有所指。“有事的话，我就跟你说，告诉欧阳城，让他再安排人来，你放心，耽误不了我的事。”他审视的看着施奕，这姑娘又想什么呢？“闭上眼，睡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再起来，我给你念书。”

“我不用输液，已经有手了，可以自己看。”施奕还是闭上了眼，伤口的疼痛已经缓了下来，但……乔牧，你不要喜欢我，我不想失去你！

“坐起来的时候你自己看，躺下了我给你念，怎么，嫌我念得不好？”乔牧微笑，猜测着她的心思。

“我看的书一定不合你的胃口，如果你有喜欢的书，也可以念给我听，我不是非要看这些枯燥的学术书籍，其他也是可以的啊！你喜欢哪个类型的？”施奕也有点好奇。

“……漫画算书吗？”乔牧噎了一下，他除了自己学科的专业书，就没什么爱看的。

施奕睁开眼睛，扯起了嘴角：“怎么，男生至少都看武侠小说吧？飞雪连天射白鹿什么的，怎么也得看几本呀！”

“那还是上学的时候看的，早不看很多年了！倒是你，一个小姑娘，不看点风花雪月哭哭啼啼的的浪漫主义小说，整天是东西方意识形态，各历史阶段战争，也是与众不同！”乔牧立即反唇相讥。

“谁说我不看的？我看得多了，车载斗量。”她思考了一下，“应该说，我看过各种类型的小说，什么玄幻修真、宫斗穿越，都有经典名篇，但我目前更喜欢现实的东西。它的形式可以玄幻离奇，但思想要现实。我需要更多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

乔牧微笑着看她，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会走出她内心的阴霾，她是这样强大的一个人。“那你看了《高卢战记》之后，发现了什么新角度？”

“凯撒很可能是现代的军事学家兼市场营销总监穿越去了古罗马。”施奕居然还调侃了一句，“他既有真实的文韬武略，又会花样繁复的包装，所以在大时代里推动了大国崛起。但是你纵观凯撒的一生，他在40岁之前，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才能。如果他没有被贬去高卢做总督，也许他永远不知道在他的身体里驻扎着一个战神的灵魂。直到军权在手，抵达战场，他才从盖乌斯.尤利乌斯变成了凯撒。”

乔牧迷恋的看着她，她的眼神明亮，眼角眉梢都是洒脱。

她微微抑起头，看着乔牧：“所以你说，位置于人而言，是不是非常重要？在正确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一个人的天赋，但关键是，怎么上位。”忽然叹了口气，“比如欧阳城，说教训我就教训我，翻脸就像翻书。如果我是他的领导，他即使觉得我错，也不敢这样做，你说是不是？”

乔牧眉毛微蹙：“你昨天做错什么了？能把他惹得动了手？”

“……”施奕直接闭上了眼睛。

乔牧抬手触到她的脸，抚过一块青痕。施奕惊了一下，扭开了脸。乔牧一怔，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敏感？她有了觉察吗？要和他拉开距离了吗？

“其实不疼，我就是说错了一句话，他就非让我认错。没什么大事。你说他是不是个粗暴的人？”施奕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生硬了，急忙找话题化解尴尬，于是把欧阳城拉出来继续黑。

乔牧心中一阵慌乱。从没有这样的体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像个男人。他深吸一口气想说：施奕我爱你，你不要拒绝我。但他不能。他不能逼她，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要用他的方式爱她，直到她回应他，或者一直不回应他。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静静的看着她：“我对他了解虽然不深，但他一定是为了你好，你别再生气了。如果现在精神还好，就看看书，或者看个电影吧，好不好？”他说着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手边。

施奕默默的看着他的动作，右手去按动升降床的按扭，床头渐渐抬起，让她半躺半坐。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她移动身体下床。乔牧见状上前扶她：“要做什么，去卫生间吗？”

“不，我想站一会儿，植物人当久了，想要直立行走。”她扶着他的手臂，左腿先下了地，撑住，右腿才一点点下移，“把拐棍儿给我。”

“傻了？我就是你的拐棍儿。真皮加热高智能，随便使。”他瞪了她一眼，“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用拐棍儿吧。”

“不成啊，你太智能了，不方便拄着去卫生间，怎么办？”

“……”乔牧气得咬牙！不过看着她精神好起来，不再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也心安了不少。“到底去不去卫生间？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他在心里说。

施奕艰难的站起来，腰却挺不直，真疼啊！右腿左臂下腹一起随着位移作痛，她缓了一会儿，等这一波儿疼痛过去。乔牧半搂着架住她的身体，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生怕她支持不住倒下去，拉伤了创口，佳人在怀的旖旎感觉丝毫也没有。

勉强走了几步，几乎疼出了汗。她放弃的说：“下午再练吧，疼得厉害。”乔牧直接公主抱，把她平端起来放回床上。太轻了，简直像片羽毛，和自己搏击时的勇猛凌厉哪里去了？他心疼死了。

把施奕安置在床上看电影，乔牧掏出手机准备订午餐，打开美食页面，让施奕自己挑喜欢吃的。施奕想了想：“还是喝粥吧，要鱼片粥。”“鱼片不好，先别吃鱼了，换一个。”乔牧提醒。“嗯，那就皮蛋瘦肉粥吧！”“再加一点儿主食，光是粥营养不够，毕竟不输液了。”

“那吃什么呢？不知道。”施奕并没有胃口。“这样，我要一份牛肉面，你吃几口，好不好？”乔牧建议。“嗯，你订吧。”乔牧加了一份蔬菜沙拉，下单完成。

看着施奕精神不错，也没有情绪发作的迹象，乔牧也放松了心情。窗外的阳光明媚，洒了一室的光辉，病房内的监测仪器撤出好几台，于是一下子显得整洁温暖不少。看到前两天欧阳城带来的一束百合已经发蔫，于是他又上网订了一束鲜艳的康乃馨。

随手整理了一下房间，沙发上放着欧阳城的一件衬衫，他发现衬衫底下有一本灰色封套的书，以为是给施奕带来解闷的新书，便翻开看了一眼，扉页上的书名是《心理学导论》 。他一愣，这不是给施奕的书，是欧阳城自己看的。他回头扫了施奕一眼，她正在漫不经心的看着Pad。自己翻看着书的内容，他知道欧阳城想要用一已之力开导施奕。为什么不找专业人士呢？书的三分之一处夹着书签，看来是昨夜看的。乔牧暗暗叹息，他对施奕，用心良苦，甚至心思比自己还要深沉，果真是棋逢对手。但是……施奕她……

乔牧在沙发上坐下来，心神有些恍惚。自己喜爱施奕是毋庸置疑的，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但只是在心里喜欢，并没有下决心去追求。无法预知的未来让他不敢轻易动情，动了情也不敢追求结果。人聚人散，人来人往，生死一线，有些分离连告别都来不及……他如何承诺他对她的感情？

这几天看她伤痛挣扎，自己冲动得忘了一切，只想保护她，揽她入怀，给她自己所有的情和爱，但之后呢？明天和任务，到底哪一个先来？自己的关爱能给她多久？

她面临的选择和自己是一样的，她会如何选择？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她不会要一份随便的感情。那么，是当她身边一个随时聚散的蓝颜，还是挑明说破，不成功便成仁，朋友都不成？乔牧的额头甚至微微见了汗。

施奕看着一个目前比较有名的电影，却无法凝神细看，她还是没有心思。发现乔牧半晌无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默默的望着空气发呆。他是一个潇洒不羁的人，那种十分自我的气质使他有一种特别的帅气，而此刻呆呆的样子，竟使他带出了一点懵懂和天真，与往日非常不同。施奕静静的看着他，细看他的眼角眉梢，那英挺的男子气。

乔牧回过神的时候，正对上施奕凝视他的双眸，一怔之下，竟有些许的紧张：“看什么呢？”

施奕目光含笑：“我在欣赏一名安静的美男子。”嘴角微弯，带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望着她久违的笑容，乔牧眼角骤然一热，心里有了决定：罢了，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快乐飞扬，我就一切如她的意。蓝颜或者爱人，施奕，你要什么，我都给。

“美男子不是可以随意欣赏的。”他的目光沉下来，深邃如海。

“怎么收费？我再加半小时的。”施奕在这个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和他斗嘴的日子，简单而快乐。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对峙，房门被敲响，是医院附近的花店来送花。乔牧赞一声来得真快，签收了花束，换掉凋零的百合，插入床头的花瓶。一瓶盛放的康乃馨，鲜红与浅粉交措，娇艳欲滴，带着勃勃的生气。

施奕歪头欣赏了一会儿，向乔牧伸出手：“拐棍儿，工作了！去卫生间……”

乔牧气结，一边伸手小心的托起施奕，一边报怨：“拐棍儿也是有尊严的，请注意措词……”把她像托瓷器一样托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放到地上，递过一根真正的拐仗，由着她关上门，把自己隔绝在外。

把那本心理学导论收好，还是不要让施奕看见了，免得她多想。

中午时分，外卖送到。乔牧放好小桌板，把粥、面和沙拉摆好，让施奕先吃。施奕道：“你跟我一起吃吧，我也不能多吃，过一会儿就凉了。”

乔牧笑道：“没关系，我也不怕凉。”

“那多不好呀，你给我一个空碗，我盛出来一些，剩下的归你。”她眼神认真的看着他。乔牧瞬间明白了她这一天的疏离是从何而来。早上吃馄饨的事，让她多心了。的确是不妥当，当时没有细想，自然而然的做了，因为自己当她是爱人，亲密到骨血相融，但她还没有啊！

乔牧答应一声，取来一只小碗，先给她盛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看着她热热的喝下去，才又把牛肉面打开，盛了面让她再吃一些，挑了几块肥瘦相间炖得香气四溢的牛肉给她。施奕接过面，说：“粥给我留一点儿，面就不要了，都归你。”乔牧点头，又取了一双筷子，和施奕对坐，两人安静的吃面，乔牧时不时夹起沙拉里精细的菜肴放入施奕碗中。

他暗暗的想，就这样吧，能一起安心的吃一顿饭，也算是岁月静好。

时光就在这样安静的陪伴中度过，施奕刚能自己下床行走的时候，乔牧又一次接到任务，要立即前往欧洲。当专线手机在腰间振动的时候，他其实心里是怀了感激的。幸好不是前两天就响起，如果在施奕情绪低落面无人色之时，他却要立即离开，他的心会直接撕成两半。接完电话回到病房，他手撑病床，微微俯下身，看着施奕。施奕在他出去接电话时就有预感，现在看了他的表情，明白了。

“去吧，一切小心。”她满眼的关切与不舍。她生命中只有几个人还在记忆里，每一个都那样的重要！

“等我回来！”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走出病房直接拨打了欧阳城的电话，请他回来照看施奕。一切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欧阳城也只说了一句话：“自己保重！”乔牧随即关闭手机，整理好心情与状态，踏上征程。

几个小时之后，欧阳城赶回了医院。一进门看到施奕正在房间内缓慢的行走，便放下了心。“怎么样？疼得好点儿没有？”走上前细看她的脸色，她一定在为乔牧担心。

“能自己行动就好，至少不必麻烦别人。”施奕看向欧阳城，“你若是忙，大可不必跑过来，我能自理，只是休养罢了。实在不行，护士也是可以帮忙的。”

“我是别人吗？有什么麻烦的？如果我们之间再讲这些话，那还有什么意思？”欧阳城一听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就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