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半生魔障半佛陀,半叶飘萍苦海泊。一朝舍悟终明了,是非功过任人说。贫僧法号明光,非是此世之人,不过是残灯半盏,化外野人耳。”言毕肃立,若不看他一身破衣烂衫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颇有得道高僧之相。老爷还未说话,宋无极急忙抢上前道:“您,您是明光法师?真的是您?”能从一代宗师口中听到“您”这个字,老爷哪里还不明白,估计这人怕真是世外高人,当即把高高仰起的头往下低了数分。
和尚惊讶道:“小子,你认得贫僧?”众人听后大惊,这叫什么话。宋无极好歹也有五十岁上下的年岁,竟被人叫做“小子”。宋无极一丝也不恼,反而上前去搀住了这人道:“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无极啊。四十年前小子曾有幸见过您一面。从那时起,您的气度,从容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至今不曾忘怀。每当午夜梦回,无极自愧不如,只能对您越发的敬仰。”众人皆惊,四十年前?这老僧究竟多少年岁?
明光面露回忆之色,我在人群最后面又被他的眼光吸引住了。他到底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眼神?我深深思索。良久他叹道:“四十年前?真是恍如隔世啊,想吾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他说到此处,声音已低不可闻,突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继续道:“往事如烟,如今时过境迁,不必再提。”宋无极点头应是,恭敬之色不减分毫。
此时老爷连忙道:“诸位,此处非说话之处。还请法师与宋师傅移步正堂再叙。”说罢侧身伸手相请。明光法师当仁不让,走在最前面,管家一旁引路往正堂而去。到了正堂,分宾主坐定,老爷吩咐奉茶。一杯茶尽,老爷说道:“我听闻法师昨日曾出手,额,为小儿与书僮祛除邪气。但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来?”
法师略感尴尬,道:“昨日我观公子气宇轩昂,小小年纪出口成章,腹中已有韬略,端的难能。料日后必有作为。但昨夜贫僧夜观天象,忽有灵感,遂占了一卦。卦象显示这位小公子日后必入庙堂,且将会身坐鸾台,为国之股肱。只是此子注定命途多舛,一生之中将有三次大难,吾特来解之。”
老爷闻言大惊道:“但不知小儿此三难要如何解法?”明光法师呵呵一笑,对少爷招了招手道:“小娃娃,你过来。”少爷过去躬身行礼道:“请法师教我救命之法。”
明光法师从袖中摸出来三只锦囊,交给少爷,说道:“我连夜做了这锦囊三副。若你被困在一处,久久不得出来,可开启青色的锦囊,上面自有脱身之法。若你身陷囹圄或被重重围困有性命之危可开启黑色锦囊,依锦囊所书而行自可化危为安。至于这只蓝色锦囊嘛,你须得如此如此才能开启,记住了吗?”最后一句话他是附在少爷耳边所说的,众人谁都没有听清。少爷听罢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法师教我,廷益记住了。”
明光法师略侧身子,堪堪闪过,道:“好孩子,此礼太重,贫僧受之不起。记住,天机不可泄露,今日我所言万万不可说与他人,否则必遭天谴!后果将无法预料。”少爷长身而起,拱手道:“廷益省得,必不会泄露天机,谢法师指点。”法师这才点点头,安然受了此礼。
明光法师环顾四周,目光转到老爷那里时,突然一顿,他微皱眉头道:“你是这孩子的父亲是吧?我观你面上乌云笼罩,似有不吉之像。贫僧颇懂得一些命理之学,犹善看相之术,这看手相是贫僧最为精通之术。来来来,让贫僧为你看上一看,以解灾祸。”我心中暗笑,看来这秃驴是还记得刚才老爷对其不敬之事,这是要以牙还牙,“教训”老爷一番了。
老爷闻言果然大惊,连忙走上前道:“还请法师解祸。”说完伸出手去。“爹!”少爷突然出声叫道。老爷回头疑惑看了一眼没出声。宋无极轻轻对少爷摇了摇头,少爷犹豫着继续道:“没事。”
明光法师笑呵呵地抓住老爷的手,仔细得看了一会儿,道:“哎呀,你这个手看着是挺干净,但是你常年接触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这等不洁之物,把你的命理线都给盖上了。”说完摇头啧啧有声。老爷问道:“敢问法师,此事要如何解决?”我心想,上当了老爷,希望你待会挺住。
明光法师略作思索道:“这个麽,恐怕要用贫僧自制的‘神仙水’才能洗干净,你等一下啊。”说完他鼻子使劲一吸“哼”“呵”一口浓痰已经吸到了嘴边,张嘴正要吐,老爷惊觉不对,连忙叫声“不要”使尽全身力气把手往外抽。奈何明光法师力大,抽之不动。老爷身子都变了形,这时候明光法师突然一松手,老爷只觉得手上一松,噔噔噔退了几大步,好险没坐在地上。这一下把老爷搞得脸皮通红,形容散乱,狼狈不堪。明光法师看了老爷一眼,淡定地把嘴里的浓痰又咽了回去。这一个举动差点让满屋子人都吐出来。
老爷抬手指了指明光法师,终究没敢说话,场面尴尬极了。幸好这时管家来报,说武当极为少爷回来了。宋无极出声道:“于老弟,咳咳,饭应该好了吧?时间已至正午,几个小徒又恰好归来,我等不妨开宴吧。”这一次,宋无极连称呼也变了老弟,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老爷余惊未定,道:“好,开宴,开宴。”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行人。领头的相貌堂堂,虽身着佩剑,却透着一股文人的儒雅气息。少爷在后面介绍,这位正是武当三侠之三楚剑离。与他并肩而立的也是仪表非凡,举止间自有一股不同常人的气质,走路有一种霸气时隐时现。这位不用说,一定是少爷说过的二师兄黄剑文了。后面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一头白发,相貌俊郎,却总是眉头紧皱,给人冷冰冰的感觉,估计这就是那位大师兄萧剑尘了。女的一身白衣,体态轻盈,美貌绝伦,宛如仙子临尘。我敢打赌,这女子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以往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也不及她万一。此刻她正一脸关切,满面含情地看着萧剑尘,轻轻地说着些什么。书中暗表,这位正是江湖中第一美女,曲华裳是也。
几人进到堂内齐拱手行礼道:“师傅,(宋伯伯)于家主。”宋无极与老爷对几人点了点头,宋无极对那女子说道:“华裳侄女怎么来了,不知令尊现在可还安好?”那女子道:“多谢宋伯伯挂怀,家父安好,只是近来极为挂念您老人家。出来时特意嘱咐小女,代他向宋伯伯问好。”她把怎么来了四字直接过滤掉了。
宋无极心知这曲华裳爱苦了自己这大弟子,也不挑破,只呵呵笑了声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好好玩几天,待此间事了,老夫定要与你一同回去看望我那贤弟。”此时老爷也重新恢复了从容,道:“诸位快请入席吧,咱们这就开宴。”
宴席设在后花园,由管家带路,一群人熙熙攘攘往后花园而去。本来我是没资格去的,这次由于少爷师傅来了,少爷要去招呼,就把我叫来一旁伺候着。开了宴,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就开始聊起了此行各项事宜。期间我站在一旁暗暗观察众人,老秃驴荤素不忌,一心只顾埋头大吃。由于事先宋无极为众人介绍了他的身份,所以众人纵是难忍恶臭,酒饭难咽也没人敢说什么。宋无极倒是没事,呵呵笑着,该吃吃,该喝喝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老爷一口也没吃,只喝了几口酒,于家向来家规极严,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上桌吃饭的,少爷就算是错扣了一个扣子,也是要挨顿骂的。楚剑离和黄剑文陪着宋无极吃了点,萧剑尘没吃,曲华裳就只是温柔地看着萧剑尘。似乎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那个人身上藏着。我不禁暗暗思索,这萧剑尘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这女子对其痴情至斯?
明光法师吃好喝好后开始对众人讲他在各地的见闻。别说,他讲的还真挺有意思,众人皆听得津津有味。宋无极很给他面子,讲到精彩处总是带头喝好。只是不知怎么了,这明光法师讲着讲着突然不发一言了,众人不管怎么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大家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待酒席撤去,他突然彬彬有礼地对老爷说道:“请你让人为我准备一间静室,一身长衫,以及洗漱一应用具,可以吗?”老爷看他这么客气还有点不习惯,说道:“好好好,照您的吩咐,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就让管家领着明光法师走了。众人闲聊了一阵,就各回各房了。走时老爷问宋无极:“宋老,您说这明光法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了,是不是我哪句话惹他不开心了?”宋无极笑道:“无妨,法师自有度量。只是他到底怎么了,我也不清楚,等晚上再听他说怎么回事吧。”说完,众人皆散去。
现在天已经渐渐冷了起来,日头落得也就比较早。天黑以后,老爷和宋无极等众人正堂饮茶。快要开宴了,老爷便让管家去叫明光法师吃饭。没过多久,管家慌慌忙忙来报:“老爷,不好了。法师他死了,你快去看看吧。”众人闻言大惊,都站了起来。老爷道:“快带我们过去。”
众人到了法师休息的静室,宋无极率先进去,老爷紧随其后,众人纷纷鱼贯而入。进来之后,只看见法师在卧榻之上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宋无极伸手一探鼻息道:“明光法师确已圆寂了,唉。”说完单手捏印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法师走好,您一生坎坷,几番沉浮,经历了大喜大悲,亦有茫然无措之时。如今愿您大彻大悟,魂归极乐。”
众人随着宋无极皆躬身行礼,法师面色平静,无悲无喜。不同于平时邋遢的样子,此时他身着青衣,平静整洁。头发和胡子也打理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有威势。老爷叹了口气道:“看来法师在中午时分就心有所感,才让人帮他买衣服。唉,想我中午时还对他颇有微词,但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圆寂烟消云散了。”
宋无极点点头,环顾四周,突然看见桌子上有一封写好的信。他拿起来读道:“吾一声沉浮不知多少,今心有所感,已知寿数将尽,但吾终有一事不曾释怀。陛下,您说当年是我错了,我说是您错了。如今我已找到应运而生之人,赠他锦囊三副,我将会在九幽冥土注视着他的成长,且看他究竟会如何选择。当年我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踌躇不决,倍感煎熬。然事已做出,我心终不悔,若冥冥中自有清算,吾愿一力担之。最后吾有一言赠与应运而生之人:务必小心身边的人。宿命如此,逃也无用,愿你不失本心,不忘前志。”
宋无极对少爷道:“廷益过来,这封信是写给你的,务必收好,过来给法师再鞠一躬吧。”少爷双手接过信,小心收在袖子里,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明光法师鞠了一躬道:“多谢法师赠言指点迷津,于谦何德何能,竟有此天运?您的话于谦记住了,此生此世,绝不敢或忘。”
最后由宋无极主持,众人把明光法师安葬,并办了个简单的葬礼。就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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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突然想起“锦囊”二字,遂大声喊道:“锦囊,对了锦囊,那明光法师不是给了你三副锦囊吗?快拿出来看看啊。”
三子从外面进来:“老爷,您怎么了?”我问他:“大老爷呢?”
“大老爷走了”他说道。
“去哪了?”
“回兵部批公文了。”
我平静下来问道:“他可留下什么话吗?”
三子说:“话倒没有,只是留下了一副锦囊,要您亲自看。”我连忙从他手中接过来拆开。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遂问三子:“对了,今天京城有没有什么乱象?”三子疑惑道:“乱象,什么乱象?没有啊。”我点了点头道:“你出去吧。”三子扭头出去,我心想,越没有乱象就越是可怕,要变天了。我不禁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天黑的像墨一样,想必风雪不就就会降临。
我紧了紧衣襟,低头看少爷留下的锦囊,看毕不禁嘿嘿苦笑了几声,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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