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使是谁,认得吗?”三伦在马车中正襟危坐,对着牵马的针须大汉问道。
“是个年幼的王爷,来时的排场不大,只带了十几名亲卫和三五伴当!这两日都是火老在悉心安排那小王爷的着落,昨天刚在咱们城中逛了一圈,火老跟他们十分谈得来!”针须大汉答道。
罗戾跳下马车,低声说道:“火老供奉跟谁谈不来啊,老爷子天生自来熟,随便拉个不认识的生人都能闲聊半天。”
针须大汉板起脸来瞥着罗戾,却也并未说什么。
“只来了个年幼的王爷吗?看来咱们陛下仍是没有什么诚意啊。”三伦搓了搓指头,思索片刻之后对着针须大汗说道,“我一回来便是南门大开,这么大动静,那小王爷的人肯定知道我已经回城。你呀你呀,倒给我弄了个措手不及!”
大汉低头笑笑,随即问道:“君上,那您还准备去见那特使王爷吗?”
“人家再如何年幼也是大厉的王爷,我又怎么敢不见。但眼下还不急,先冷他一时半刻再说。”三伦对大汉吩咐道,“他如果问及到我,就说我旅途劳顿身体不适,一时还无法见他,在那之后便将他所用的酒食与茶点尽数减半,佣人女侍全部撤走,两日之后他若还沉得住气,就表明辛京那边是真的有话要说,到时再与他见面也不算迟。”
坐在马车另一侧的南过撇了撇嘴,放下浮生的茶碗不屑说道:“故弄玄虚!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些耍心眼儿的。”
他这一句话,说得马车前后那些人都目光怨愤的看向了他。
“南兄说的是啊!”三伦露齿浅笑,将手拍在他的腿上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勾心斗角,可好歹这一城的人都仰望着我,总不能人家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君上,这位是?”针须大汉不愠不火的看着南过。
三伦刚想介绍一下,罗戾在后面抢着说道:“他是个通缉犯!”
“小黑!说话注意点儿!”南过冷眼瞥着他平淡说道,“那个女汉子的绰号,职业,以及原家庭住址我可都知道!”
罗戾一听这话,表面上脸色不变,却马上改口补充道:“但他是被人陷害的,其实人还不错!”
不觉间,马车已经入了城,渐多的人团簇拥起来,三伦对着所有人温温脉脉的微笑。
马车停在了庄严的城主府正门,三伦临时安排,让罗戾陪同南过先在城中转转,而他自己要去安排一些事情,府中的仆人不多,为南过打扫出一间厢房来怎么着也要等到晚饭前后。
南过下了马车,遥遥看着三伦被一干人等前呼后拥着引进府门,也不知道他这城主当得到底有多操心。
“这小子,真有些乡镇领导的派头!”南过由衷的在心中赞叹道。
阶古城方圆五十余顷,城墙高耸,砖石古旧,城中人口却不足三千户,其中屋宅建筑大多简陋粗糙,鲜有广厦高阁,城中西向开垦出了大片农田,而东向则是一间间首尾相顾的工艺作坊。居住区,商农区与工业区域划分的条理分明,城内人口各司其职,生活安逸。令人有些不解的是,这座城中的军备力量实在过于庞大,不管怎么看,以城中现有的人口数量都不可能负担得起这样几千人的精锐武装。
“除去城镇中央的两个市场大街,整座城的四角,都开设着颇具规模的小卖部!”罗戾对南过介绍着城内的布局,两个人在街巷中走走停停,他不时就会和路旁相熟的行人打声招呼。
“小卖部?”南过奇怪的问道。
“对,小卖部!”罗戾颇有些得意的说道,“那里面零食果点,烟酒糖茶,日用百货,针头线脑,全都一应俱全。我们阶牯城地处偏远,不可能指望着推车挑担的货郎来这里做上门买卖。所有日常物件都能找到固定售卖地点,这是当初大哥在接手这片领地时就规划好了的。”
“这么说,那四个小卖部都是你大哥开的吧!”南过问。
罗戾乜斜着他,没有答话,他在心里也觉得,以三伦的身份去开小卖部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可他知道,三伦做事总会有他的道理。
南过朝身旁水果摊铺上扔了几个钱币,拿起两个青涩苹果来,扔给罗戾一个,“城外千里之中的地势都过于崎岖,交通不利,要不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很难把城市发展出规模,你大哥他绝对是个少有的聪明人,怎么就挑这里作为封地采邑了呢?”
罗戾咔嚓一口将苹果咬去了小半,“你以为这块封地是大哥他想要的吗?这块烂地,这座废城,都是朝廷硬塞给他的拖累,治理的好是他的本分,治理不好,朝中那些人还指不定怎样大做文章呢。”
“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南过将自己的苹果在衣襟上用力擦拭着。
“大哥是前朝皇室后裔,现而今当政的人,自然不会对他好心。”罗戾平静的说道。
“你说什么?”南过不平静的问道。
罗戾再次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接着便把三伦的家世简单的向他讲了一遍。
百年之前,大厉疆土只是现在的一半,那时以古辉河为界,大河以北为厉,以南为楚,三伦的祖上就是南楚王室。后来,厉武宗登基,十几年中六次挥兵南下,占领了大河南岸诸多地域。南楚奋起反抗,其国力本与大厉王朝均力敌旗鼓相当,却没想到国中出了五位叛臣,谎报军令打乱布防,引着北国大军直捣黄龙,末代楚王挂甲亲征,被乱箭射于马下,从此两国一统。
当时被擒的南楚王室过于昏聩无能,厉武宗为了稳固南国人心,不但将所有南楚皇裔赦免,还赐了世袭的贵族爵位。这种封赏对于南楚王室而言,就像是一块千疮百孔的遮羞布,盖不住亡国灭主的奇耻大辱,更遮掩不了这些王孙的百无一用。
百年间,南国出现过几次拥护南楚皇裔复辟的势力,不是难以成势,便是惨遭镇压,因为总是缺少一位拥有能力与野心的皇室成员来竖起旗帜,庸碌无能似乎融入了这个家族的血脉中,在他们的后辈子孙身上无限延续。
当然,南楚王室后裔中也偶尔会出现头角峥嵘的人物,对于这种事,大厉朝廷的处置方式向来简单粗暴,索性将之拉到自己眼皮底下,赐地封城。这样封赏出来的领主,如果一生都老实本分,还算能够活的安逸,但若是稍稍表现得令人不满,朝廷里自有花样翻新的种种手段使其屈服,或者干脆找个借口直接抹除。
“卧槽!”南过听的两眼发直,手里的苹果已经在衣服上擦得光可鉴人,“他既然是那种状况,怎么还敢跟人家的王族特使甩脸子!”
罗戾呵呵笑着,将吃剩的果核远远扔到路旁,“厉帝需要大哥,大哥手里掌握着他万分想得到的东西,但他又总是高高在上的端着架子,不想放低姿态来求大哥。”
“皇帝想要什么?”南过好奇地问道。
罗戾神气十足的左右看了看,却又十分泄气的摊摊手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南过撇撇嘴,罗戾并不像是在提防他的样子。不过想想也对,说得严重些,那应该是关乎于三伦身家性命的机密,不可能让太多的人知晓根由。
可是看现在的样子,三伦似乎已经骑虎难下了,在他手中那个连皇帝都想要的东西,不论他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他将来的结局似乎都极其不妙,试问哪个皇帝能忍得了这种不痛快。
南过拍了下脑袋,觉得挺可笑的,自己的一摊烂事还理不出头绪呢,却开始忧心别人的前景了。
他拿起擦了半天的苹果送到嘴边,还没下嘴,忽然感觉身背后一阵恶风袭来,他本能的侧过身子进行躲闪,却没想到,身后有人朝他的腿上猛踢了一脚,力量奇大,将他踢得闷吭一声躺在地上,手里擦得锃亮的苹果脱手甩出了老远。
“小畜生,你不是心高气傲吗,你不是威武不屈吗,怎么又厚着脸皮找来这里?”
南过转了下头,白戴婆婆那张青秀的脸便出现在了视野中,那一张不老容颜依旧是美艳绝伦,她穿着一套修身的短襟衣褂,手中提着一只火钳,头上戴着兽皮鞣制的尖帽,就像个工匠铺子里的俊俏少妇。
“卧槽,忘了戴面具了!”南过在心中想到。
“婆婆!”罗戾紧张的看着南过,然后一脸乖巧的向白戴婆婆打着招呼。
“恩!君上回来了么?”白戴婆婆也看着南过,不喜不怒,将手中的火钳夹的嚓嚓作响。
“回了!”脶蒚说。
南过从地上爬起身,拍打着衣服对白戴婆婆问:“你那个女儿呢?又出去祸害人了吧?”
白戴婆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随口说道:“怎么,想念我儿了?”
“我呸!”南过愤愤的叫嚷道,“孙子才会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