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深夜,沙州城中一阵黑影略过北城,消失在金钱茶庄。茶庄后院的仓库之中,王彪一身黑夜,右手之中拿着很久都没有露面的那把青龙刀。随着最后一人走进仓库,茶庄掌柜的一个一个的对照这些,随后来到王彪近前,低声说道,
“大哥,我们的人全部都来齐了,一共三十五人,请您训话!”
“罢了,都是自家兄弟,条件简陋,请坐!”
随后,一帮人在仓库内的十几张破旧的桌子面前坐下,王彪手执青龙刀,在众人面前走过,脸色无比的凝重,
“兄弟们,数月来我们在沙州城的任务也接近了尾声,为了提前结束任务,我决定提前行动。”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对于王彪口中所说的任务,众人心中是一清二楚。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大部分人都在铸铁坊外围监视过进进出出的铸铁匠,在他们看来,要想对付这些冥顽不灵的工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诉诸于武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王彪瞪大了双眼再次说道,
“为了安全起见,我将兄弟们一共分成七个小组,每个小组五人,分别前往城中的各个地方。等会儿,我会将各个小组的具体任务以书信的形式发给各位。各位按照书信上的要求,给我抓人!”
“愿听大哥吩咐!”
“好,现在各位先行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等到三更时分开始行动!”
“是!”
话音刚落,仓库的油灯刷的一下灭了,随后又在隔壁的一间仓库亮了起来。
就在杨轻侯突袭了北城金钱茶庄的当天中午,高瞻便将突袭的结果向张义潮禀报。刺史府内,张义潮仔细的倾听了高瞻的汇报,脸色凝重,低声说道,
“这么说,王彪已经于数月前就将联络点定在了北城的金钱茶庄,幸亏我们今日发现了这个地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大人,据杨轻侯汇报,在茶庄内发现了一批武器,为了故意留下破绽,杨轻侯并没有追究茶庄的责任。”
“嗯,杨轻侯做的对,只有这样才会令敌人心生疑虑,而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本官相信这帮土匪今晚就可能采取行动。安排我们的人死死的盯住他们,必要的时候出动治安军予以打击!”
“刺史大人,请恕老夫直言,如果贸然在沙州出动治安军势必会惊动城防营,一旦两军发生摩擦,势必会酿成大乱。”
“子玉先生,现在是非常时刻,铸铁坊关乎着我们的起义能否成功,因此不容有失。”
“下官明白!”
“通知沙西韩家玉、善县袁承善、张准深随时做好准备!”
“大人,一旦沙州发生动乱,那我们将按照计划往西北方向撤退,到时候是否需要将族人提前迁移至城外?”
听了这话,张义潮脸色阴沉,很明显对于这个问题张义潮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可能有些棘手。高瞻见状,低声问道,
“大人,是否有什么难处?”
“子玉先生,沙州起义在即,一旦我们将族人迁移至城外,势必会引起东米赤加的怀疑,到时候必将影响整个起义计划。”
“可是总不能将族人至于危险境地,尤其是族内还有很多人仍然被蒙在鼓里,一旦起义,这些不明真相的族人很可能会被吐蕃人杀害。”
“看来这也是上天安排好的,非人力所能扭转。”
“哎!”
四目相对一声哀叹,二人一阵沉默。
当天下午,张义潮独自一人回到张府,管家张福此时正在门口,见到张义潮归来,张福佝偻着身体,行礼道,
“老奴见过刺史大人。”
“张管家不必多礼,大哥在家么?”
“家主正在后院老夫人院中。”
听了这话,张义潮止住了脚步,脸色一阵迟疑。张福见状,微笑道,
“刺史大人,请恕老奴直言,这么多年了,您也该过去见见老夫人了!”
“这?”
见四下无人,张福压低声音说道,
“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难道刺史大人准备一辈子都瞒着老夫人么?”
“张管家,义潮这么多年委曲求全依附于吐蕃人,这着实令母亲大人伤心,只是不知如何向母亲开口,还请老管家教我!”
“刺史大人,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老夫人当年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刺史大人依附于吐蕃人,而是那种极端的心里落差。如果少爷确实难于启齿,老奴愿领着刺史大人前往!”
“这?”
“刺史大人,请!”
就这样,张义潮怀着二十余年的愧疚再次走到了老夫人居住的后院。
此时的张家老夫人已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经历了最初的那场大病,老夫人其实并没有死去,而是又活了过来。活过来之后,老夫人的身体反而是十分的健朗。张义潮跟随老管家张福来到了后院,只见老夫人仍然提着一个小水桶在院中给花草浇水,张义谭则跟随在老夫人身后想要搭把手,然而老夫人显得很不乐意。
见到这种场景,老管家步履蹒跚的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向老夫人迈去,口中喜道,
“老夫人,你当心着,可别累着咯!”
“这不是张管家么,你不在城外庄园好好休养,怎么有时间来城里了?”
“老夫人,许久未见,老奴来给你请安了!”
说话间,张福就要跪下行礼,老夫人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小水桶上前来搀扶,同样也是步履蹒跚。主仆二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早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行礼就能包括的。张福老泪纵横,手向后指着,说道,
“老夫人,你看谁回来了?”
老夫人向小院门口望去的时候,只见张义潮面色心酸的站在院门口注视着院中。良久,张义潮这才小跑着来到了老夫人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发生痛哭道,
“娘啊,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请母亲责罚!”
俗话说,母子无仇,虽然老夫人当年将张义潮赶出了家门,并对外宣称与其断绝了母子关系。这可这么多年,老夫人可都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儿子。自打张义潮担任了吐蕃人册封的沙州刺史,这一度令老夫人十分伤心,认为这是认贼作父,可是到后来,老夫人没听说过自己的儿子帮助吐蕃人作恶,反而在沙州最为干旱的年代帮助受灾的民众解决了温饱问题。
张义潮的种种作为得到了沙州民众的认可,这令老夫人为自己的儿子张义潮感到自豪。如今,自己的儿子就跪在自己的面前,老夫人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双腿一软保住张义潮的脖子便放声痛哭。母子二人相见的场面可谓是惊天动地、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站在一旁的张义谭见自己的母亲哭的是如此的伤心,随即小跑着上前将自己的母亲及兄弟搀扶起来。在张义谭的劝说下,老夫人与张义潮的情绪终于恢复了稳定,只见老夫人双手抚摸着张义潮的脸颊,慈祥的笑道,
“儿啊,这么多年,是娘错怪你了,你为沙州人民做的事情,为娘都听说了,娘为你感到骄傲。”
“母亲,是孩儿不好,当初不该惹你老人家生气,请母亲原谅!”
“傻孩子,为娘又怎能怪你?来,坐下,让为娘好好看看!”
就这样,压抑在老夫人与张义潮之间二十余年的误会终于消除了,老管家乐的合不拢嘴,张义谭更是忙前忙后张罗着。
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很快就过去了,与老夫人闲聊了一阵之后,张义潮便离开了小院回到自己的院中。此时的院中早已经无人居住,因为张义潮的夫人索婉秋与三个孩子都在城外居住。在园中走了一圈,张义潮感触颇深,随即来到了大哥张义谭的书房,
“大哥,我们张家能有今天,大哥您辛苦了!”
听了这话,张义谭一脸疑惑,望着张义潮,低声问道,
“义潮,你今天是怎么了?跑到我这里来就是要说这句话么?”
“大哥,最近一段时间,家中可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义潮,你到底怎么了?怎么问东问西的?莫非东米赤加又向你施加压力了?”
望着张义潮阴晴不定的神情,张义谭深感惊奇。请张义潮坐下后,张义谭便低声说道,
“我说义潮,如果这个东米赤加不相信你,依我看,这个沙州刺史你还是让出来吧,省的每天都要看东米赤加的脸色行事,大哥都替你感到憋屈!”
“大哥,有句话压在心底很久了,如果有一天沙州军民发动起义,你将会如何处理族内的后事?”
此话一出,张义谭并没有表现出惊恐,反而是一脸的期待,压低声音问道,
“义潮,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果沙州军民发生了起义,我张义谭一定会站出来全力支持义军,为父亲和你死去的嫂子报仇雪恨!”
说这话的时候,张义谭的脸上一阵激动。很明显,当年其夫人及张谦逸先后死去,这对张义谭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如今终于听到了即将起义的消息,张义谭怎能不激动。张义谭本以为张义潮会支持自己的做法,谁曾想张义潮脸色阴沉,
“大哥,你身为张家的家主,是张家数百人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你都站出来了,一旦遭遇三长两短,你将置我们的母亲于何地,置张家数百口人于何地?”
“这?”
“大哥。你听兄弟我一句话,一旦沙州军民暴动,我希望你能够带领族人离开沙州避难,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此话一出,张义谭面色凝重的盯着张义潮。在张义谭看来,他并不同意张义潮的说法,正是因为张义谭已经是张家的家主,是数百人活下去的希望,他才应该在民族大义面前舍弃小家而为整个沙州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那么,对于张义潮的劝阻,张义谭又将作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