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安坐在风牙殿的屋檐上,眺望着遥远的人间,如同书中描绘的那样,青山多妩媚,云深有人家,匹马桥头过,雪柳映桃花。热闹的城镇或是安谧的乡村,蹒跚的老人或是垂髫的小童,千姿百态的生活,迥然各异的风光,人间,对于她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这种引力随着她的成长不断加深,就好像她就应该生活在那片土地,而不是在这雪覆千里,人迹罕至的昆仑山。
“唉——”林岁安故作老成地叹息,仿佛有说不完的心事,眉头微蹙,晃着腿儿。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有些无聊,有些寂寞,这是她心底为数不多的秘密。
“小桃,小桃?”温和的女声出现在下面,林岁安打了激灵,迅速压下情绪,换上一张单纯的笑容,骨碌一滚,半个身子就吊在了屋檐外边:“哎,萤萤我在这儿!”
突然出现的笑脸吓着了四下张望的姑娘,她嗔怪着:“你吓死我了!快下来,这样多危险呀!”
“好勒!”林岁安脆生生地回答着,手扒着檐边,往下一翻,姑娘急急地去接,可是刚摸到人,对方就稳稳地站在自己面前了。
“哎呀,没事的啦!”林岁安看人伸手,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便笑嘻嘻地握住,说道,“走啦走啦,我们去玩!”
“你可小心点,要是摔着了,昆仑君又得担心了!”朝萤很不满她这样无所谓的样子,林岁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好,我下次一定记着。”
朝萤这才舒展开眉眼,林岁安注视着她,总觉得友人来昆仑山找自己的时候,模样与往常都不一样,可这不一样在哪里,林岁安并不能完全的表述出来。
朝萤是太一陛下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帝姬,手若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流光,可以说,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林岁安头次见她的时候,才抵到腰人家那边,姐姐姐姐地跟在后头到处跑,如今长大了,却是个顽皮性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叫人喜欢都叠字。朝萤宠她,也就随她去了,而且自己也不过比人大了五六百岁,这点年龄差距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桃,你在想什么,怎么发起呆来了?”朝萤奇怪,林岁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走吧。”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就嚷嚷着要走?”朝萤轻笑,这回轮到林岁安不懂了:“那我们去哪儿?”
“你附耳过来。”朝萤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林岁安凑过去,对方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到她的耳垂上,惹得林岁安憋不住笑了:“我痒!”
“哎呀,忍一下嘛!”朝萤也被逗笑了,拍了拍林岁安的肩膀,示意她再靠过来些。林岁安憋着一口气,听完朝萤的话,终于咯咯笑出声来:“好好好,还是萤萤对我最好了!不过我得去找我爹爹报备一下,不然到时候他老人家找不到我,回来又得絮叨我了。”
“我和你一起去,我作保,昆仑君肯定会同意的。”朝萤的双眼十分清亮,林岁安满口答应,当时的她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并不能懂那眼神里究竟包涵了些什么,比如羞涩,比如憧憬,比如爱,她通通将其认作了欢喜,再寻常不过。
昆仑君一如既往地给他的大椿树浇水施肥,修剪枝桠,林岁安一直不懂,她的父亲为何对这棵树情有独钟,从不懈怠。
“爹爹,我和朝萤出去玩了。”林岁安站在他背后,双手勾着衣角,探头探脑的,就是不上前去。
“去吧,早些回来就好。”林斐之的声音十分慵懒,明明有着那么年轻的外表,却总是故意给人老气横秋的感觉,林岁安撇撇嘴:“那我出去了啊,要是回来晚了,我就睡在萤萤那里了。”
“不许。”林斐之没有转身,林岁安想都不用想,父亲一定又皱着眉头了。她眼咕噜一转,笑着:“好,那我尽量赶回来啊!”
“不是尽量,是一定。”林斐之仍然不急不缓的,回过身,女儿正躲在朝萤身后,露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林斐之无奈地笑了:“要是爹爹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要耍无赖了?”
“哪有,我这么乖!”林岁安踮起脚尖,下巴搁在朝萤的肩膀上,“你说是吧,萤萤?”
“是。”朝萤也笑了,看着林斐之,耳朵根微微发红,她大概不善于撒谎,“我会照顾好小桃的,昆仑君就让她住我那边吧,好吗?”
朝萤说话的时候微微发抖,林斐之心想,大概是他总是皱着眉,吓到人家了,可是他看看女儿,又难免担忧:“小桃太顽皮了,我怕你管不住她。”
“没事的,她向我保证过,不闯祸的。”
林岁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保证!”
林斐之仍然没有松口,朝萤看着他,当真是君子如玉,乱人心曲。林岁安忽然搡了搡友人:“萤萤,快帮我说说话呀!”
“不用了,你去吧。”林斐之佯装愠怒地瞪了女儿一眼,“记得收心,别到时候不想回来了。”
“是是是,谨遵爹爹教诲。”林岁安摇头晃脑的,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林斐之都被气笑了,又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让两个人出了门。
获得批准的林岁安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朝萤拉着人,示意她不要过分声张,林岁安这才安分下来。
“唉,多多这回总算开窍了,不然呐,我得费多少口舌呀!”林岁安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朝萤忍不住笑她:“这天地人间都有各自的规矩,你也不能让多多为难啊,对不对?”
“啧,我就是说着玩玩,你别告诉他啊,回头我去昆仑山的林子里弄两只兔子给他玩。”林岁安咂咂嘴,十分得意。
朝萤却不敢苟同:“多多喜欢小动物不假,但也不是什么都要养啊,你今天塞两只兔子,明天送一只猴子,他那里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可我就这么点东西,我掏心掏肺地对他,难道不好吗?就是不喜欢,那也得给我受着!”林岁安大言不惭地说着,心里却打起了盘算,也对,下次还点稀罕的物什给人送去,免得旁人说她小气。
朝萤也不想与她贫嘴了,林岁安嘴巴一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从前为了图自己方便,愣是要给花不寿取小名,最后争了半天,才决定叫多多,说是福祉多多益善的意思,那满嘴的大道理唬得人一愣一愣的,真不知这性格随了谁。
朝萤又瞄了几眼林岁安,她其实知道友人不是昆仑君亲生的,但究竟从哪儿来,却也是模糊,因为没有人会想不开去聊林斐之的私事。
花不寿还在老地方等着她们俩,他作为一个福神,又该下界巡视了,只是这次不用像春节时一样,各个地方都跑一遍,因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带着两个朋友出去玩,人间的日子算下来,九霄之外也只过了几个时辰而已。
“多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不寿听到这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哎,我说你就不能小点声啊?吵得我脑壳疼!”
“哦。”林岁安难得心情好,没有和人多计较,反而很讨好地做了个鬼脸,“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花不寿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你记着,千万千万,要听我的话,不能随便乱跑!”
“好好好,我记着了,萤萤都和我说过了!”林岁安挽着朝萤的胳膊,才发现,自己好像稍微矮了些,她又看看花不寿,跟个竹竿儿似的,嗯,不是很让人舒服。
“看什么看,小矮子就得跟紧点,不然丢到人群里捡都捡不回来!”花不寿今天的气势非常足,他是算准了林岁安不敢和自己顶嘴,果不其然,对方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就挨着朝萤不说话了。
朝萤便挠挠她的小脸蛋,笑着:“好啦好啦,乖小桃,我们走了。”
说话间,花不寿就召来他的大乌龟,据说那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养大的神鬼,然而在林岁安看来,那黑漆漆的龟壳,圆不溜秋的脑袋,真的十分,不,万分的丑陋,以至于每次花不寿骑着它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岁安都要嫌弃好久。不过,为了能出去,她也顾不上许多了,毕竟这玩意儿虽然看着丑,但是它爬得快呀!
“出发!”花不寿跟个耀武扬威的大将军似的,一声令下,神龟就迈开了腿儿,林岁安心想,坏了,她好像忘记带点心出门了,也不知道多多肯不肯掏钱。
“你放心,我带着呢!”朝萤又附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林岁安这才眉开眼笑。
无忧无虑的时光最是好,可惜少年终将长大,也终将面对这滚滚而来的尘缘,逃不开,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