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立马声调都变了：“科长！”

话很短，武臣男挂了电话就问唐坚：“小林呢？”

唐坚：“发劳保去了，有事？”

武臣男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科长打电话说新来了个副总，让给拿一身工装过去试试大小。”等最后一个字出口，人也出了门口。

一路小跑来到劳保库，此时已经没人领劳保，郭宁和林慧正在收拾卫生。武臣男顾不得擦头上的汗，“小林，赶紧给拿几身工装，新来的领导要试衣服。”

林慧把手里的扫帚放在一边，拍拍手问道：“要多大的啊？”

武臣男脱口而出：“我也没见过，科长也没说。这样，不管有多少个型号，每样来一件，剩下的我再拿回来。”

林慧扁了一下嘴：“好吧。”说罢从裤子口袋拿出一串小钥匙，“你自己去拿吧，记得拿完给我上了锁。”

武臣男看见蹲在地上收拾废纸的郭宁：“小郭，辛苦了啊！你林姐姐怀孕了，你多担待点。”

林慧冲武臣男摆摆手：“快忙你的去吧。”

其实林慧摆手都是多余，武臣男早跑了。倒是郭宁吃惊的看着林慧：“姐，你怀孕了？我真没看出来啊！几个月了？”

林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五个多月了。”

郭宁又问：“那还不赶紧请假休息？不是有产假吗？”

林慧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会儿就请？孩子生了咋办啊？”

郭宁好像很懂似的：“再有半年孩子就出来了向观众问好了，生完在家呆半年，正好！”

林慧一脸鄙视看着郭宁：“你以为产假有一年？”

郭宁：“不是吗？我一个高中同学毕业后当了老师，产假好像就是一年啊。咱矿不是？”

林慧懒得搭理郭宁，只默默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国正式实施的产假标准依据2012年4月1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的《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草案)》。草案将女职工生育享受的产假由90天延长至98天。2016年，山西省产假延长60天，增加至158天。）

郭宁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又扯回了武臣男身上：“武哥这人咋样？和你师父比两人谁聪明？”

林慧似乎也被问到了兴致：“要是说聪明吧，反正都比我强。我师父那人，不爱巴结领导，这是硬伤。你看人家老武，每次这种给领导办事的活，可积极呢，你得多学着点。”

郭宁反问林慧：“你懂你咋不去给领导送衣服。”

林慧摇摇头：“我也不是那人，我师父说了，让我老实干好自己的活就行。快收拾完，回去休息吧。”

没过多久，郭宁就了解到，唐坚和林慧，确实不是那种人。

中午，郭宁跟着唐坚和林慧到食堂二楼吃饭，却发现，今天的饭菜质量似乎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他偷偷走进后厨，却没看到老高的身影，而且他的几个帮厨，也都不见了。随手抓着一个洗碗工，才告诉他，老高昨天辞职了。

这天晚上，郭宁给老高打了一通电话，两个人聊了很久。

郭宁开始的语气还带着责问：“老高！你咋了？好好的咋走了？”

老高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打电话的人是谁：“老弟啊，没办法啊，不能干啦。”

郭宁觉得完全是无稽之谈：“有啥不能干的？是你攀到高枝了吧？”

老高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口烟，力量之足，让电话另一头的郭宁都感到吃惊：“有些事儿，你不知道哦。”

郭宁：“说说呗，有啥不能说的？”

老高似乎鼓足了勇气：“反正我也走了，说就说了，你自己心里也有个数。你知不知道后来送菜的换人了。”

郭宁想了想：“好像碰到过一回，不熟。”

老高：“那菜就不能用，葱都是黑心葱，没一点葱味儿。送的胡萝卜，用透明袋子装着，最外面看着可好了，里面的都是烂的。一根萝卜，把烂的切掉，剩下的一半都不到。”

郭宁：“你找孙经理反映啊！”

老高：“经理说了，我以前用的菜质量太高，那标准快赶上给董事长用的了。工人们不用那么讲究，而且用的都是好东西，谁也会做。就得用这东西也能做好才显本事。这话说的，扯淡嘛。”

郭宁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去找宋英明？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老高的语气中突然多了轻蔑：“老弟啊，你是真年轻啊！你以为他会帮我说话？都是捧着饭碗讨饭吃，自己的都端不稳，还敢管别人会不会饿死？其实你们矿有个特点，因为矿上的补贴，所以饭是卖的越多，赔的越多。”

郭宁：“那咋？赔也得让工人吃饭啊！总不能都跑到村里开小灶吧？”话出口，郭宁突然意识到，确实自从老高来了之后，去村里小饭店吃饭的人，少了很多。村里的抱怨，也曾传进了矿。

老高接着说：“你们那个卡，不是除了吃饭，还能去超市买烟买酒嘛。”

郭宁：“嗯，就这两个地方。又不能退现金。听说早以前有的工人不愿意吃不愿意买，还卖饭卡。比如卡里有一千，八百就卖给地面的人了，都能得个实惠。”

老高：“你去你们那个超市买过东西没？”

郭宁：“我一般不去，也不知道谁进的货。方便面连个康师傅都没有，尽是些白象。饮料也都是些不太常见的牌子。”话没说完，郭宁似乎闻到了一些不对劲“你的意思是？”

老高：“卡里的钱工人怎么着也要花出去。尤其那外地的，一个月回一次家，车里塞得满满的，奶都是一箱一箱搬，烟也是几条几条买，花完拉倒。”

郭宁觉得不敢再说下去了，有些事他宁可不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不知道如何面对：“唉，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高：“我也是听说的，一楼和三楼的厨子，一起去孙经理那请假，说是要向我学习，出去进修，学几个新菜。让孙经理给骂回去了。”

郭宁觉得气氛缓和了：“你看，领导还是向着你的。”

老高叹了一口气：“老弟啊，你知不知道我还‘代工资’呢？”

郭宁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了这个词，却不是最后一次。

老高似乎不想说了：“老弟啊，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我现在在市里一个饭店找了个工作，就在XX街上，没事了来看我。矿上自己多操心吧。”

郭宁客气了几句后，老高主动挂断了电话。而郭宁，一直没有去那个饭店看望老高。后来有一次路过，冲门口的服务员打听，老高又走了，而且电话号码，也换了。这下，彻底失联了。很多年后，矿上依旧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曾经让所有人流口水的厨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