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消磨了四年光景,别的没做成,倒是仗着法术的来去自如,将人间游了个遍,似乎是太重于玩乐,朱雀铃一直没有机会动用。
人间的气候怪得很,北方寒冷,南方多水,今儿艳阳高照,明儿狂风大作,倒不如我的梧桐林,干燥又不闷热,心情好便招来风,无比惬意。
闲了几年,染酔终于传来消息,江南有一户大家,几番上七颜谷,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说是七颜谷有道法高深的高人。
确是大家,略一打听,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户人家,东拼西凑,也大概知道这次的任务了。
董家是南方漕运业的巨头,五年前现任家主董晔继承家业,并娶了当朝天子的亲妹妹荣顺公主。董晔现有一个七岁的女儿,是前夫人所生,荣顺公主是续弦,暂无所出。这次的问题是董晔的女儿董忆瑾,不知为何她的体内时寒时热,紊乱不定,却体质颇好,习武天分极高。本来一直如此也相安无事,可是半月前董忆瑾突然昏迷,时而高热不退,时而浑身冰冷。
董晔也算心疼这个先夫人的女儿,几番寻访,就找到了七颜谷,我只想说这是缘分。只是当时我并不在,耽误了些时日,现今才匆匆赶来。
管家领我去一个偏院,安置好后,董晔就传命来请我去一趟前厅。下人应该向他说了那个传闻中的高人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他见到我后,虽有些疑惑却没表现出来。董晔也不拖拉,开门见山问我有什么方法能救他女儿,若救得了他一定重金答谢,可能又想到我是“高人”,又说提供一个供我修道的地方,提供天材地宝云云。
我只让他领我去见了董忆瑾。
董忆瑾才七岁,却隐约可见以后的美人模样了,我不着痕迹地打量董晔,立刻断定她一定长得像她娘。
苍白的小脸了无生机,尽管昏迷,仍然可以从她无意识的咬得青白的唇看得出她小小的身子里藏着多少痛苦。我装模做样地学人间大夫那样探她的腕间,实则是注入一丝法力游遍她的经脉。一探之下,令我大吃一惊,她的体内竟有水族的寒冰咒,却不知是何缘故没有要了她的命,反而炼了她的经脉使得与常人比更为坚韧。
事情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虽然我看不出从此事中我能得到什么,但我相信染酔不会让我白跑一趟的。
我的朱雀真火倒是能解这寒冰咒,毕竟不是一个档次的,两者就好比大火遇上一碗水,最终不会是水灭了火,而是火把水蒸发了。只是水火相遇,其中的痛苦,非常人能忍,也非常人能想象。而且这女孩本来体质属阴,被这寒冰咒一刺激,阴极阳来,体内竟生出一丝阳性真气,这样虽有助于我的法术,但她的痛苦却会增加,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怎么受得住?
一旁的董晔看不得我这番思量,以为他女儿没救了,一直没变过神色的他终于有了些着急,“师父,小女如何?”
他这一声“师父”,真是差点把我笑岔了,万年寒冰脸的染酔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董老爷,”我听这儿人都这么称呼他,也学着来,“我只是略通些术法,不是道姑,我姓离,这是染酔。”
“啊,是是,鄙人糊涂,离姑娘。”
我扶起董忆瑾,示意董晔伸手探董忆瑾的脖颈,他不解,也照做了。一开始他还有些奇怪,突然,他面色一惊,手像触了电一样缩回,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看向我,见我没什么表示,又将手探出去,几次试探,他这才面色难看地问我:“离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叫你碰她的脖子,是因为这股气已经窜到这里了。她的脉象把一会儿是察不出异样的,但是久了就会发现,火热的筋脉会突然被一粒寒气刺激,就算隔着她的身体,外人也能感受到这股寒气,现在你知道她有多痛苦了吗?”
我使了个眼神,染酔会意,领着几个奴仆出去,并在外守着。我继续,“如果是一缕寒气,就算再寒几分,也比现在的情况容易处理。这粒寒气,现在就像一根刺,想要钻破她的筋脉。我现在倒是有一法子。”
董晔早就听得眼神呆滞,半晌才回过神,“什么……什么法子?”
我看向窗外,董晔将他女儿的院子布置得很秀气大方,又不失几分小孩子的活泼,有各种奇异的花草,有可爱的秋千,有略小的兵器架,凡是董忆瑾曾多瞧两眼的,不久后一定会出现在她的收藏库。他生意繁忙,但是只要在家,一定腾出时间陪女儿。这么疼爱女儿的父亲,让我怎么面对他悲伤的眼眸说出接下来的话?又想到此时我离家,阿爹也一定很挂念我吧。
我觉得我的嗓子都哑了几分,“接下来我会用我的力量驱除她体内的寒冰咒,这个过程十分难熬,可能这孩子会因此死掉。如果她不死,以后也要跟在我身边,我去哪,她在哪。”
出乎我意料,他很快就作出答复。
“好,我接受。”他背着我,一步一步,仿佛腿上绑着沉重的沙袋,我只觉得心里悲伤,又形容不出这种感觉。董晔终将跨出门槛时,我听到他低喃了一句:“宿命啊……阿槿……”这藏着说不清多少悲意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挖出秘密:“董老爷,你可知,董忆瑾为何会中这寒气?此乃水族的咒术,怎么会落在凡人身上?”
他的背影一愣,随即一声招呼都没有,急急地出去了。
当晚很热闹,就算在偏房也能够听到男人的质疑和女人愤怒的辩解,直闹到二更天,有人传小姐醒了才安稳,但我的心依旧不平静,这时候清醒,怕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了。
第二天我见到董晔时,他撑着疲惫的身躯朝我勉强一笑,仅一晚,他的寿命就减了三年。董晔身边站着一个衣裳华贵的女人,应该就是那位荣顺公主了,即便经过一夜的折腾,她也不失一份贵气端庄,同为公主,与她相比我真是自行惭愧。
床上的小人儿还是清醒的,见到几个大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撑起笑脸甜甜的轻唤了声“爹爹”,然后看向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离姐姐,爹爹和小瑾说了,小瑾能忍,死也无怨。只是,如果失败了,我还能再说一会儿话么?”
“可以的。”
安抚小瑾睡下,和董晔说了些注意事项,我发现董晔明显已经不信任他的妻子了,竟然对她说了句:“离姑娘施法时,你最好安分点!”
荣顺公主眼眶顿时红了,但我一点也不能同情她,就算她难过得一声不吭地跑出去。
因为我看到她身上突然窜出一缕黑气缠绕着她。
那是杀孽。
寒冰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在人体内扎根已久,连根拔去必然伤及根本。染酔护法,又备了固本培元的灵药,对了时辰,冰火的对决将要在一个七岁女孩体内拉开序幕。
心神一动,一缕忽闪的明火出现在我掌心,我顺着小瑾的足部开始,这里的寒气最稀薄,自腹部以上驱寒就困难起来了。这里是丹田所在,有寒冰咒的寒气,又有她本体的阳气,阴阳相撞,如今又加入一个强大的帮手,这寒气怕是会瞬间崩溃,如果这样,小瑾必死无疑,届时我就只能去阴司要她了。
过程坎坷,也终于到最后一步了。女孩双手紧抓着的床罩已染上些血迹,小脸涨得通红,嘴唇也被咬破,却掩不住惨白。从头到尾,她果真很坚强地没有发出声音。
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顺着声源望去,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美丽女子站在那儿,目光越过我,痴痴地看着小瑾。她应该就是小瑾的娘亲了,只可惜,她是鬼。鬼魂自然能轻易地看出我的一样,她也不例外,但是,不止如此。
“你不是凡人。我是说,你生前。”
她温婉地朝我躬下身子,“见过朱雀神女。”
“你到底是谁?”
她柔柔地叹口气,目光投向远方。“那个方向有一片流入东海的湖泊,我是里面的白鲤精。”
“十年前,我被人抓起,像凡间戏里那样,他买下我,又放了我。我感激他,化身一个采菱女,取名白槿,借机与他交往。”白槿说着,神色间充满了幸福。
“我们成亲以后,我以为他爱上我了,我却是真的爱上他了,忘了人与妖相恋必定没有好结局,果真没有好结局……他娶了我,怀了小瑾,但是水族那边也知道了这些事,而那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想要继承家业,但是其他竞争的兄弟也很厉害,所以他搭上了皇家。水族借此机会,通过荣顺之手下了寒冰咒。没有人知道,是有两个孩子的,可是他们是人与妖的孩子,本来体质就弱,寒冰咒的力量最是惩罚水族,那惩罚都让孩子承受了……一个活生生被寒气害死了,一个变成了这幅模样……当时我还怀着孩子啊!害我没关系,可为什么不能迟两个月呢?两个月后,我的孩子就出生了呀……”白槿是鬼身,有泪也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