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白苗族圣女,她是断断不得施用三尸三虫这种极阴邪的蛊毒,何况还是“谋害亲夫”?她当时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恰巧前一日黑苗族派来的使者悄悄给了她这包东西,当时她推辞不就,可对方临走时却还是硬塞给了她,说她终有一天会用上的,没想到一语成谶,她已酿成大祸。
可万幸的是,当天她拿错了纸包,竟将生死相随蛊混入了秦缃的饭菜。生死相随蛊常为南诏女子所用,为的就是怕心上人另结新欢,喜新厌旧,故用蛊来约束对方,从此夫妻两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石巧是不屑于用这种阴险手段的,白苗族也明令禁止使用此蛊,但许多年过去,她的妆奁里还是藏有这样的蛊毒,虽是别的女子偷偷送的,她也从没想着会去用,不想此刻竟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既忧心忡忡,担心父亲责罚,又心生莫大的喜悦,愧疚自责也因之而稍缓,好歹秦缃没被自己给害死,要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悔恨的阴影里了。
她将那装着三尸三虫蛊的纸包递给侍婢,吩咐她埋在屋后那株腐朽的桃木之下,切莫与任何人说起。自己则飞快朝秦缃所在的屋子跑去。
迈进门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如陨落流星直击石巧的心房,似有万虫爬过的酥麻,她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目光闪过一道光,竟不由自主地拨开众人,抓住了秦缃的手。
众人俱是惊骇不已,右圣使忙要将她拉开,“圣女切勿与她相触,只怕她身上余毒未解!”
可石巧却丝毫无动于衷,手依然紧握着秦缃,她奋力想挣开,手却像被黏住了一般,再分不开。
石泽世见女儿神情异样,也沉了脸色,用力扯了扯她的手,竟如生了根一般,再看秦缃面色渐渐好转,他心中狐疑,道:“这一切竟像是……?”
闻言,两位圣使亦觉得诡异,再三细看确认下,终于异口同声:“是生死相随蛊!”
这不啻于引燃了一枚炸弹,转瞬间石泽世便面无血色,眼中有激烈的焦急跳跃,想来想去,心里渐渐明晰,只怔忪而诧异地望着石巧,“女儿,莫不是你……?”
石巧目色中惊惶显露无疑,她闪躲着父亲迫视的目光,只沉重地点点头,而心里的那块巨石也一瞬间坠向无底深渊。
石泽世暴怒而起,抬手便想朝她脸上一掌,可终究停在半空,颤巍着放下手去,似凝聚了千钧之力。只双目若铜铃,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搐动,“不肖女!你从何得来的邪蛊?”
石巧心里又委屈又难受,泪若断线明珠滚落,炙烫着自己的手背,她宁愿秦缃中了三尸三虫死掉的好。石巧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两位圣使也为大祭司的暴怒而惊诧,忙为石巧求情:“圣女尚小,难免行差踏错,还请大祭司息怒!”
石泽世冷哼一声,“圣女?”冰冷沉重的言语若冰雹犀利而下,毫不留情面,“她若还记得自己是圣女,便不会沾手这种污邪之物?!”
石巧再忍不住,牙齿猛一使力,嘴中便渗透进血液的腥甜,下唇一阵阵剧痛如针扎。愧悔如欲摧城的黑重云霭直欲将她全身压成模糊血肉。
这时秦缃渐渐醒转,见状亦是惊骇不已,想将手从石巧手中抽出,惊诧如夏夜惊雷划过她脑际,秦缃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茫然而惊惶地讷讷:“怎么会这样?圣女,你的手……?”
石巧只做恍然未觉,收了泪,一字一字咬得极重:“罪女孽债深重,无德无能,心若蛇蝎,妄负白苗族众望,愿自废圣女一职,面壁三月,以此为戒!”
言罢抬眼狠狠瞪了石泽世一眼,眼中满噙晶莹泪水,神情却是坚毅而决然的。
秦缃一听急了,惶然道:“你面壁三月,岂不是我也要跟着受罪?”
石巧转首白了她一眼,目光闪着刀刃的锋寒,秦缃讪讪地不再多言。
石泽世眼里有急痛、失望与惋惜交错闪现,他目光再三于秦缃身上凝聚,终又涣散,最后一狠心转过身,声音失了所有的温度,“这样也好,你去罢。”
“罪女谢过大祭司。”石巧倔强地舔尽唇上妖冶如桃的血,转首拉着秦缃离去,歩至门口时,石泽世沉冷出声,“秦缃,你罪责深重,光欺瞒我白苗族上下已是千刀万剐之罪,若非你身中生死相随蛊,我石泽世断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今后你必得紧随于她,若两人分开哪怕只一步,你二人也会蛊毒发作而亡。”
秦缃心中像被谁狠狠锤了一下,整个脑子都像被抽空了,唯有“生死相随蛊”五个字在耳畔挥之不去。
命运从来不眷顾于人愿,此后秦缃需得与石巧寸步不离,无论如厕、洗漱、睡觉、吃饭都得在一起,两手紧紧相牵,仿若真成了一对璧人。
石巧整日对她冷着脸,视若无睹,干什么去哪里都要唯她是从,秦缃是毫无选择余地的。因秦缃复活,语嫣的喜悦尚未延续半日,便被忧虑之蛇给吞没得丝毫不剩。
因着秦缃与石巧无法割舍,她也只能紧紧跟随于其后,眼见想回秦府是不可能了。
“这生死相随蛊无法可解吗?”秦缃低头看着两只紧握了无数个时辰的手,问道。
“还要我说多少遍,凤毛麟角与白竹玄龟是如何也寻不到的,你只能与我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这样才是恩爱夫妻呀!”石巧那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出这番话足以叫秦缃噤口无语。
时光如河水潺湲向前,这样尴尬而艰难的日子不知要持续到何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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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急河水诡谲莫辨,似无数双鬼魅的手纷杂地推着毕凌雪磕碰着向前,一股极大的力量让她无法从中逃脱,而身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血流不止,她从未感受过这般临死的恐惧,目光在河面上焦急地扫过,前方正有两块嶙峋的礁石相对而立,若被急流裹挟着冲撞于其上,非死即伤。
毕凌雪情急生智,身躯前倾,奋力往前揽住一根浮木,恰好水波陡转,浮木打横,再加之她以力促之,浮木恰好卡在两礁石之间,毕凌雪抱着木头一颗惊惶的心方安定下来。
心中仇恨亦如这涛涛激流奔腾不息,她只悔恨自己当时为甚不一招了结她二人性命,那些山狼又是受了哪般蛊惑。
指甲拗断的声音淹没在河水哗哗之中,她心中已浮上一计,嘴角牵引出冷厉的弧度。
返回紫霄城时,她又是德惠四方的德妃,手上的伤口也以天蚕雪丝帕巧妙地掩去,看不出丝毫破绽,仿若这些时日她只是回娘将归省罢了。
向玄武道了家眷安好,毕凌雪忘不了怡然轻笑,谈谈一路上的见闻,而玄武往往对此颇有兴味。待听到她经过黑苗寨的事时,玄武更是全神贯注,德妃一张巧嘴将山狼一事描述得险象环生,其中更着重描述了那两名救她的女子是如何英勇,奋不顾身,极力逼退狼群的。
玄武自然想嘉赏这两位奇女子,更想一睹巾帼风采,待追查下去,德妃身边一个侍从道出端倪,那两名女子其实正是秦府的侍婢。
有侍女言之凿凿,又有德妃耳旁风,玄武也渐渐相信秦缃和语嫣出现在黑苗寨的目的不简单。此刻又偏偏有人放出秦缃骗婚白苗族圣女的事来,还诱使圣女服下生死相随蛊,整个白苗族人心惶惶,不知她有何居心。
更荒唐的是,区区一侍婢竟成为白苗族遣使黑苗的使者,在黑苗寨内还莫名为弩箭所伤,更召来山狼大闹村寨,此间种种不可胜数。
一向与秦府不合的朝中大臣亦趁机一口咬定秦府素来与王家不合,便派出卧底意欲扰乱王家安宁,挑起争端,唯恐天下不乱。
如此玄武如何能不盛怒,再加上秦府此前种种不敬之罪,玄武更是断定秦家上下居心叵测,是与太平盛世相忤,有损六合祥瑞、四海太平,不得再留之于世,之前未下达的抄家圣旨此刻再次传达,秦府这次是真的举家愁眉,死期临近了。
眼见府中人心惶惶,皆作鸟兽散,而秦广早已经不住打击,卧病在床,四大堂主虽严明律令,可也毫无用处,皆力不从心,虽然秦府看上去仍旧画檐朱楼,繁盛无比,却早已是蠹蛀仁空,形同虚设罢了。
对此慕幽如何能不痛心,她自小便看着秦府繁盛若三春百花,虽近年秦家势力有所折损,也不过是小风小浪罢了,哪曾有今日这般若秋风扫落叶之势。慕幽决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秦家败落,她百般打听才知这一切竟是个天大的误会。
要说派别人去王家卧底还可信,若说秦缃和语嫣为秦家埋伏王家的卧底,可真要贻笑大方了。她们别说身上有何本事,就连作为卧底最基本的技巧都无从知晓,她们又如何能潜入王家呢?
不过细细想来,定是她们两个在南诏捅了不少篓子,为不轨之人抓住了把柄,才借机嫁祸于秦家,如此,她是有必要赴一趟南诏,将她二人“缉拿归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