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闪电照彻通透的乌云的另一端,奔雷如洪的地方,秦府里已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时辰前,秦广得到宫里的小道消息后,当场便晕阙过去,是秦青强忍着泪喊来府中大夫,才将那噩耗告之他三位兄弟。
悲痛如山洪瞬间就吞没了秦府,陷入了从所未有的恐慌当中,侍婢的哭喊、侍才的咒骂、掌事的惊叫与堂主们的束手无策,都渐渐凝成一个巨大的黑洞,牢牢吸住了各人的命脉,所有人都逃脱不了。
那些干的不长的侍婢侍才开始手忙脚乱、面色苍白地打包行李,当夜就离开了秦府,另投别府,也有忠心的下人含着泪甘愿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不少人在想,秦府势力经百年壮大,雄踞东琅,圣上一纸诏书,就可转瞬倾覆,化为烟烬,人事无常莫过如此,秦府的命数到此也尽了。
秦广不曾也不敢去想,先祖几百年的基业会一旦毁于己手,到时身首异处,叫他如何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只怕地府都没有他容身之所!心痛如绞,连咒骂的力气都化为乌有,圣上为何这般乖戾反复,御赐的牌匾上书的“赤忠贯日”四个大字成了莫大的讽刺。
四大堂主本不想将噩耗公之于众,谁知墙后有耳,消息不胫而走,倏忽间就已成灭顶之势,何人都阻遏不了。
慕幽闻言,一向无波无澜的冰绿眸眼也被打破了平静,怜冬堂里的侍婢侍才工期皆超过一年,按规矩,均不得离府,东坊里晦暗的烛光映着众侍婢斑驳的泪痕,哀戚之状令人不忍相视,碧染和紫韶抱头痛哭,脑中怎么也不敢去触及她们做官妓时的场景,黄芪也吓懵了,早知方才她也该随语嫣一起出府。这么想来,只怕徐夫人先一步知道消息,为了保命先行开溜了。
秦缃与语嫣都不在,慕幽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心想此地是断断不可再留了。
※※※
一名侍才装束的男子立在徐纤纤身侧,面目阴冷无情,铁青色的双颊凌厉如刀刻,正是那晚与徐纤纤私会的男子。
徐纤纤朝他斜飞一眼,男子从怀中掏出那条狗尾草环佩,绛赤色的流苏在火光下荡着,鹅卵石反射泠泠寒光,语嫣霍然一惊,捂住了嘴,双眼说不出的怀疑、心痛与无奈。
徐纤纤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尖利的笑声回荡在森林上空,随之被雷声覆灭。
“这条环佩你该熟得很吧?!这不是你亲手做的吗?想必日日带在身上了?”
语嫣再说不话来,她不知道为何秦缃丢了的环佩会在他们手上,而这环佩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越来越多的疑问像乱麻一般在她脑中纠缠,她惊恐茫然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下婢不知,下婢从来没有带过这个环佩!”
徐夫人嘴角衔着冷毒的笑意,简直与往日温蔼慈爱的她判若两人,“不是你还会有谁?整个秦府就你会做这种狗尾草环佩!”她一步步逼近语嫣,蹲下来,将锋利的金簪在她颊上划动,有冰凉刺骨的触感,和语嫣淋漓的冷汗融合在一起。
语嫣在树后看得钢牙紧咬,双眼通红,怒火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尽管秦戈在一侧不断朝他使眼色,眼中的担心几乎都要化成一双手将她牢牢缚住,不让她冒险。
可从来嫉恶如仇的秦缃如何能耐,眼见那金簪就要划破语嫣娇嫩的肌肤,秦缃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把夺过徐夫人手中金簪,反手相向,另一只手护住语嫣,眼里射出烈火般灼然的激愤,口中厉喝道:“想碰她!得先过我这一关!!!”
秦戈急得跳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段山远一声口哨穿透森林,从几棵树后闪出好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双眸闪着骇人的寒光。
秦缃断断没有料到这一幕,心中一沉,手持金簪,警惕着众男子的包围圈。此刻她们已无路可退,两人俱是又惊又怒,想来徐纤纤早在这附近布下埋伏。
包围圈越来越小,众男子从腰上取下麻绳,随时准备朝她们扑上来。
徐夫人拊掌大笑,快意地看着秦缃,“哈哈哈哈!秦缃,别来无恙呀!”
“谁和你别来无恙!”秦缃厉喝道,脑中突然闪过一幕,大惊失色。“难道是……”
徐纤纤笑得狰狞可怖,“没错,那日我去找玹儿,你不和他谈笑风生吗?!还躲入玹儿的衣柜,真是可笑!你也太小瞧我了!若不是先将语嫣绑至此地,你又怎会乖乖上钩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秦缃几乎不敢相信,语嫣站起身来,躲在秦缃背后,疑惑地看着她,“缃儿,你怎么……?”
“这事说来话长。”秦缃目色一沉,都怪自己太过轻心。
“不错!那夜你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我自然不能让你活下去,语嫣素与你交好,难免也知晓一二。我今日就要你们在这个世界消失!”
她手一挥,那几个男子挥动着绳子越逼越紧,秦缃挥舞着金簪,厉声喊道:“这事与语嫣无关!她根本就不知情!什么事只管冲我来!”
“嚯嚯!”徐纤纤冷眼相向,“还真是姐妹情深呀!不过事已至此,你认为我会让她活着出去吗?!”
秦缃愤恨地咬着唇,全力将语嫣护在身后,“语嫣,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她强忍着愧疚愤恨的泪,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语嫣亦神色悲楚,她摇一摇头,“这并非你的错,该来的劫数还是会来的……”
话音未落,最近的一名男子朝秦缃猛扑过来,秦缃大惊,举起金簪朝他狠狠刺去,可倏忽间一个黑影闪至,那人被掀翻在地,惊诧之余,秦缃定睛一看,果然是他,心中翻滚如潮的感念与欣慰让她眼中潮润,秦戈刚要转身与其余几人搏斗,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秦缃尖叫起来,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支银针!
徐纤纤夺过侍才段山远手中的鎏金吹管,眼中颇有责意,“叫你射在玹儿的腿上,你怎胡来?!”
那人一言不发,脸淹没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只觉阴恻得可怕。
“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大地都为之震颤,秦缃唯觉天旋地转,仿佛都失去了重心,全身的力量都被雷声抽走,一滴冰冷的雨打在她的鼻尖,沁寒到内心最深处。
继而大雨如注,哗哗作响,林叶被击得响成一片,纷坠如铅锤,打在人身上有冰凉的痛感,火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种蒙蒙的暗青色水雾之中。
他的身影被雨花勾勒出来,双目虽紧紧闭上,但仍朝着秦缃,双唇微张,仿佛有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秦缃心里像被尖锥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扑上去将他抱在怀中,恶狠狠地瞪着徐纤纤被雨幕遮掩得模糊的身影。
“你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下毒手!”声音一字一字力道极强,仿若一根根银针狠狠朝她扎去。
徐纤纤不是没有歉疚的,她狠狠揪着自己的衣袖,都要被她抓破了,秦缃看不见她的泪与雨水交合,无声而下,亦看不见她憔悴无奈的神情。只是转瞬,他已将对儿子的愧疚化为对秦缃的憎恨,若不是她蓄意勾引,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趟此浑水。
声音刻毒得如毒蛇猩红的信子,“杀了她们!!!”
蒙蒙的雨帘中,秦缃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觉四周暗影浮动,本能告诉她危机渐渐逼近。几乎在那一瞬间失却所有希望,任由重重雨水打在脸上,云层中突然一道闪电乍然劈下,刚好击中不远处一株松树,“轰!”地一声巨响让耳膜都生生发疼,那株树被劈成两半,斜斜倒下,有焦糊难闻的气温弥漫,几乎同时,绑在树上的马受惊,高高抬起前蹄,惊嘶不已,许是拖着的马车太重,它一下子竟挣不开步子,此刻又是一道闪电照彻雨幕,众人皆惊诧地发现,马车被劈断的松树砸中,车后薄薄的木板裂开一个大口子,成堆的金银珠宝从中跌落出来,在地上堆成小丘,此刻被闪电一照,泛着金灿灿的光芒,在沉沉暗影中显得格外耀目。
众人均呆了,秦缃心头一时涌上千头万绪,徐纤纤一声惊叫:“该死的!”立马朝那马车奔去,那名侍才也拔腿就跑。
那马车无疑是徐纤纤所乘,疑惑翻涌如云,为何车中会载有如此多的财宝?
围着秦缃的男子们见状渐渐反应过来,互相对视几眼,饿狼般地扑向那车财宝,纷纷抽出腰上尖刀匕首!
这时秦缃怀中的秦戈被冰凉的雨水一浇,安眠散的效力渐渐散去,他睁开眼,惊诧地坐了起来,见秦缃无事,他一把紧紧抱住她,几乎让秦缃透不过气来。
“缃儿,你没事就好!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缃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推开,指着马车那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看!”
秦戈回眸望去,一道闪雷划亮苍穹,徐纤纤被段山远狠狠一推,倒在水泊中,她面色惨白,脸上的肌肉因恐惧、疼痛、愤怒与不可置信而抽搐,手紧紧捂在腰上,两指中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有鲜血喷涌如注,在身下与雨水混合成一条惨烈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