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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忘忧草(一)

2017-08-09发布 3010字

秦缃“噗嗤”一声,赶紧用手捂嘴,等别的侍女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她才小声俯于她耳旁道:“就是傻不拉几的意思!”

语嫣也掩嘴而笑,“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说嘴,白白的叫人好笑!”

秦缃耸耸肩,“我去过未来的世界呀,未来人就这么说话的!”

“净瞎扯!”语嫣不再管她,专心去看曹公公,此刻他已将圣旨双手交传至秦广手上,原本威仪堂堂的族长此刻也双膝着地,俯身颔首,恭谨小心,丝毫不敢有所疏忽。

族长双手捧着圣旨,朝跪立身侧的秦青使了下眼色,秦青会意,立即上前将早已备好的一盘金锭献给曹公公,曹公公右侧内监见势端捧而退,曹公公抬手用小指剔了剔牙,怪声道:“都起来吧,别跪了,我明日午时再来取贡香,千万别忘了啊。”说罢便转身携一干内监走了。

秦广朝他去的方向冷冷瞪了一眼,面色苍白难看,似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如果有相机在手,秦缃定会按下快门,这都可以上娱乐小报的头条了。题目就叫做“秦老爷忍辱负重”。

但他很快便又恢复常态,一脸肃穆冰冷,对四个儿子吩咐道:“你们也都听见了,不需我再重复,明日进贡一事千万不得有差池。贡香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秦青颔首,“惜春堂已完成任务。”

“望夏堂也已完成。”

秦枫脸色铁青,抿唇无言。

“怜冬堂也事毕。”三位弟兄目光转向秦枫。

族长脸色更阴了一层,“难不成你梦秋堂还没将紫椤香赶制出来?”

秦枫心中一惊,愁眉紧锁,但表面依旧稳重自持,丝毫不露怯懦之色,反倒更添一层老重深沉,他“嗵”一声跪下,脑海中刹那已转过千言万语,搜着最合适妥帖的答语,肃声道:“父亲恕罪,儿愚拙,未能及时制成紫椤香,延误了进贡大事,不过天意难料呀,若不是家里的忘忧草受潮,也不会误了工期。”秦枫说罢这些,额前已浮起晶莹汗珠。偷眼打量族长的脸色。

秦广一扶胸口,面色如死灰,几口气喘不过来,连连剧烈咳嗽,身旁的贴身侍婢立时取出丹药与他服下,这才缓和,气吁吁地,眸光涣散。眉间拧着怨愤。

几位儿子都吓得面无血色,赶紧起身扶住他,在他背上轻拍,“儿们不孝,害父亲操心动气了!”

秦枫更是急得含泪,“父亲切莫为此事气坏了身子,儿自有办法,保准明日进贡顺顺利利。您先回房休息吧……”

“族长!族长!属下有办法!”一个尖细的女声由远而近,语嫣和秦缃俱是一惊,把身子往后挪了挪,藏住全身,只于藤萝的缝隙中露出两只眼睛。

那一路小跑一路高呼而来的女子不是许冰清是谁,她穿着繁复华丽的曲裾长裙,宽大的袖子包着风一挪一摆,虽费力前行,却未见得有如何迅速。头上的珠钗因为剧烈晃荡都三两横斜,流苏缠在银质花钿上,几欲坠落。

秦柏见了她,脸色愈发难看,远远便厉声呵斥道:“你来作甚?!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许冰清被她这一呵斥吓得魂飞魄散,站都没站稳,便对地上一跪,俯首颤声道:“属下因有实情未报,心生惶恐,以致惊扰了族长和各位堂主,理当重责,只是等属下道完实情,再罚不迟。不然属下会愈加难以心安。”

秦柏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色,只轻挥衣袖,怒声道:“没见到族长身子不适吗?什么事留着以后再说!”

许冰清却不依不饶,几乎带着哭声,不过在秦缃听来却有七分虚假,她嫌恶地看着,不知这厮又要上演什么荒唐戏。

许冰清膝行向前,绕开秦柏,拦在族长跟前,三叩首,凄然道:“属下心知族长日夜为秦家操劳,身心俱疲,这时来烦扰族长实在该死,不过进贡之日在即,若不能寻得鲜嫩的忘忧草,而用受潮再烘干的香草替代,紫椤香终究难以制成……”

“该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柏怒目瞪她,她吓得手脚冰冷,颤声道:“属下知有一人能于半日内寻得忘忧草!”

闻言众人皆是大惊,忙问:“谁?”

“正是怜冬堂墨兰席的三等侍女秦缃!”许冰清说罢,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还无的冷笑。

“荒唐!”秦柏一声厉喝,苍白须发俱是一震,吓得许冰清魄散魂飞,只低首伏地,抖若筛糠。“你还嫌她惹得祸不够多吗?!要是再添出些乱子,你有千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话如芒刺狠狠地扎进秦缃心里,她直觉血气上涌,整个脸都憋得赤紫,只咬着唇不语,语嫣见她这样动气,颇为难受,“你别往心里去,老爷并不是针对你。”

秦缃极力让心情平复,心中对许冰清的厌憎又多了一层,都说人心不古,其实古人之心也未见得好到哪儿去,上回顶撞了她也不过芝麻大的事,她竟这样记仇,与我处处过不去。

族长眉心也露出厌弃神色,微一转身,不去看她,好歹平下气息,音沉厚如洪钟,“你倒会添乱子。”

许掌事闻言吓得更是面无血色,手脚哆嗦着膝行上前,再度叩首,尽力稳着声线道:“族长,您这样说可是折煞属下了,属下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不敢此刻来给您添乱呀。”

族长一抹银须,“你且说说,有何证据?”

许冰清眉眼一跳,声音已颇为镇静,“当日那贱婢跟随龙掌事一同去百花幻境中寻求紫椤仙果,仙果何其难求,又在幻境至险之处,属下还听说那林子里常出没一条巨蛇。龙掌事身法高强,自然不在话下,可为何那贱婢全身上下丝毫伤处都不见得,反而生龙活虎更胜龙掌事?”

族长略一沉吟,轻轻一笑,“妇人之见,另一名侍婢不也毫发无伤吗?许是龙掌事一心护着属下,故会如此。”

许冰清不卑不亢,目色灼人,“属下不这么认为,即算龙掌事再强干,总不能护住两人。何况臣妾的下属还曾见那贱婢带回了一匹蛇蜕,净白如罗缎,鳞甲有手掌大哩!”

族长一听这话就惊了,立时转身迫视她双眸,逼问道:“当真?”

许冰清被他凌厉锋锐的目光唬了一跳,只愣愣点头,“千真万确。故属下想这贱婢也是有些功夫的,方能入幻境而全身而退,况且仙果踪迹难寻,可遇而不可求寻常人消上十年八载也难寻得,她们竟不到三日便寻得归来,这不是太过蹊跷吗?属下以为那贱婢莫不是有些机缘的,贡香延误一事又由她而起,自然得她来担承。”

族长听罢,眉目间稍稍缓和,秦柏也起了疑,只默默不语。

许久的寂静,繁英簇锦的藤萝之下,秦缃已手脚冰凉,朱唇微张,双目茫茫地迷离,透着惶然和恐惧,她心下细细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的确有太多的蹊跷,连她自己都已觉生古怪,入林之前她就嗅到一股奇香,而语嫣和慕幽俱是不闻,自己竟能感知那白蛇所思所想,别人望一眼都魂断的长虫猛兽竟能与她相亲无间,而这些都是在她来这南柯前不曾发生过的。难不成还真和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了还被附送了些超能力不成?

这样想来,秦缃也顾不得生气,涨红了的脸也渐渐恢复正常,此刻她倒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些特殊的力量。

语嫣在一旁看她神色倏忽间变换,心中诧异关切,注目她道:“缃缃,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秦缃勉强挤出一丝笑,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的,只是这次我们又有事可做了。”

语嫣听得她这么说,小嘴微撅,像是在和谁赌气,“你难道就听任她这样胡说八道吗?”

秦缃一捋垂下的发丝,神情颇为坦然,“其实她说的也有实情,如果我真能帮到秦家度过这次难关,那又何尝不好呢?”

语嫣闻言无奈,“如果能度过此劫,自然是好,但如若你无力回天呢,岂不是罪加一等?”

秦缃讷言,只静静看着族长的反应,这片刻的寂静似乎已过了半载,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着秦家的命运,眉眼间隐着深深的愁虑和一个家族的重责。

仿佛刹那间,他老去了多年,鬓角更添灰白。这个决定下得那样艰辛。

“传我口谕下去,让怜冬堂墨兰席龙慕幽全权负责此事,今日斜晖满弄堂之前,忘忧草必得备好。枫儿?”

秦枫恭谨颔首,“儿在此。”

“你梦秋堂做好一切准备,若忘忧草寻得,务必连夜赶制出紫椤香,不得有误。”

“儿谨遵父命。”秦枫声线微颤,额头上已挤满细密汗珠。

许冰清极力藏着刀锋般的冷笑,眼中依旧只瞧得见一片诚恳。她做足礼数退下,步子明显轻快许多,眉眼间飞扬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