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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蛇之蜕

2017-08-09发布 3046字

还好,那白蛇与秦缃煞是亲近,眼中并无杀气。

此刻夕阳渐下,给四周蒙上一层碎金,荒草斜阳中颇有一种萧索壮丽的美感。龙脑香樟少了仙果,仿若一夕之间便被岁月侵蚀得体无完肤,憔悴而萎靡,几只漆黑的寒鸦栖在枝上,噤默觑着,更添悲凉。

慕幽心知这紫椤仙果乃香樟集半百光阴悉心长成,聚合一树之精华,一旦没了仙果,必显颓唐,得再过数十年,方能再结新果。

若非秦家危在旦夕,她也不会作此决定,伤了这棵老树。

见天色不早,她高声朝秦缃唤道:“既然仙果已得,速速回去复命。”

秦缃“哦”了一声,不舍地拍了拍白蛇的脑袋,“走了啊,今天要多谢你了!”

白蛇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音,空灵若无,似在向她不舍道别,那一瞬间秦缃有股奇异的感觉,但不作多想,转身朝慕幽走去,同时晃了晃手里的紫椤仙果。

慕幽冷声道:“小心点!摔碎了仙果,看你如何交差!”

秦缃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我牢牢抓着呢,摔不了!”她举起仙果,对着夕照细看,紫光流转,映着赤色烟霞,五光十色,恍若玛瑙琉璃。沁凉光滑的触感,似同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慕幽从她手中小心接过,仔细放入带来的紫檀锦盒中,扣上镶金的锁扣,方才嘘一口长气,放下心来。而她看秦缃的眼神也微微不同,不再那么冰冷。

秦缃细心留意,自然有所察觉,心中翻涌淡淡喜悦,曼声道:“龙掌事,你要该怎么谢我呀?”

慕幽似笑非笑,“此事只能算作你将功折罪,何来‘谢’字一说?”

秦缃嘴一瞥,佯装不满,转向云鸿,“你瞧瞧,我们秦家还真是赏罚分明呢。”

语嫣“嗤”一声浅笑,清秀中衬出娇媚,映着夕照,颇为动人,云鸿有一刹那的失神,方才醒转,道:“秦家历来纪律严明,不知秦姑娘所犯何事,愿闻其详。”

一听这话,秦缃白了他一眼,秀眉微蹙,“李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你帮龙掌事一起欺负我。”

云鸿哑然失笑,突似想起什么,微一躬身,歉然道:“天色不早,与各位并行相谈,颇为愉悦,只可惜本公子还得回府复命。暂且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目光飞快地在秦缃脸上扫过,秦缃不觉,可语嫣却轻咬朱唇,面露不舍。

慕幽微一屈膝,道:“既然公子有事在身,那下婢不好多作挽留,还请公子路上当心,若有闲时可来秦家作客,秦家必倾诚相待。”

“掌事客气了。如此,有缘定会相见。”说罢灿然一笑,转身离去。尚未走出几步,秦缃对着他背影喊道:“你没捉到白蛇,这么回去不会挨骂呀?”

云鸿只摆了摆手,身影被微瞑的夕阳拉得很长,坚实的后背透着青春年少的轻狂。

“无妨,我会如实相告,他们自然也能理解的。”

秦缃含笑,“你是个好人!”他脚步一滞,浑身愣住,背着身早已满脸笑意,极力不发出声来,缓步离开,没入林中渐渐不见踪影。

秦缃回视白蛇,会心一笑,心中从未有过的舒畅。折腾了一天,它似乎倦了,恋恋不舍地看了秦缃几眼,终于回身入洞,而此刻夕阳已没入地底,唯余漫天星斗与天际浅浅紫霞。

夜晚的百花幻境静谧如一汪死水,白日里的妍丽繁华此刻都隐入黑暗,就连虫儿都沉默。

掌着烛灯,三人踽踽行着,三点光亮如萤火在森森寂静中显得孤单纤弱,仿若随时会为黑暗给吞下肚去。

秦缃还是第一次林中夜行,心中颇为害怕,只得紧紧跟着慕幽,每一步都觉艰辛,更那堪倦意袭来,令人昏昏欲睡。

终究是耐不住,问:“龙掌事,我们该不会要连夜走出这林子吧?我可快累死了!”

语嫣也在一旁低声道,细若蚊蚋:“是啊,掌事,这夜里赶路最不方便,这百花幻境本就如同迷宫,这大晚上的只怕更易迷路。待休息一阵再走吧。”

龙慕幽坚忍的心动摇了,她也不想于夜中行路,更何况是在这深不见五指的幻境之中,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一时连逃都不知往何处去。可进贡之日又迫在眉睫,仙果珍贵万分,又总怕被恶人盯上,心中此刻思绪万千,交错综杂,令她不堪其苦,脚步却仍是步步坚定。

见她不言语,语嫣与秦缃对视一眼,皆是万分沮丧,满脸无奈。只得不紧不慢跟于其后。

走着走着,语嫣脑中突然闪过云鸿俊朗刚毅的脸,心中微热,强自不去想他,可那面容却越来越清晰,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热,还好在黑暗里,免去了窘迫。可登时一个疑问乍然浮现,让她不得不驻了足,忙问慕幽:“掌事不觉得好生奇怪吗?安西郡离东琅郡相隔近千里,李公子他如何到此,那白蛇之子又如何穿山越岭,去李府闹事?”

被她这么一问,慕幽也是一惊,当下沉思,的确颇为蹊跷,只随口说道:“云鸿公子生性不受拘束,怕是在李府呆得闷了,才至这百花幻境中打猎消遣吧。至于那白蛇大闹李家的事,也并非当真。”

秦缃仍觉得无法解释,“那他直说就好,何苦要说这一番谎话?”

慕幽语气中已带了三分怒气,“秦缃,今日你次次出言不逊,当真摔糊涂了不成?知道的以为你目无家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掌事纵贯手下,管教无方呢。”

秦缃颇不服气,闷闷地不再说话。语嫣握住了她的手,对她宛然一笑,秦缃才释然。

“奴婢知错了。”她声音轻若无物,也不知慕幽听没听见。

“云鸿公子自有他的道理,哪有下人妄自揣度的道理?下次可要记住了。”慕幽已颇为疲惫,声势远没有白天凌厉,倒有一番力不从心的味道。

秦缃设身处地,便也体谅她,心想今后尽量不给她平添烦恼,俗话说入乡随俗,既然已身为秦家侍女,就该谨遵家规训诫,不得再像之前那般无拘无束了。这么一想,不免觉得失落怅惘,久久不能自已。

想当初还埋怨世事纷繁无情,怎料此刻才深知自身命途多舛呀。

“今夜怕是走不出这林子,看你们也体乏身困,不如先做休息,明日清早再启程赶路。”慕幽说罢,轻身一跃,便至一株梧桐枝头,侧身而睡。

虽在之前已见过她的功夫,秦缃还是不由得一唬,有些难以适应。自己也学着她的样子往上一跳,却离地不足一尺,心生慨叹,只好选了一处青石,和衣而睡。语嫣则躺在她身边,两人没说几句体己话便已沉沉睡去。

醒来一只黄碟停在额头,鼻间溢着幽香,原是语嫣拿着一只杜若逗我,我只轻笑不语,翻身起来,惊了那只黄碟翩跹而去。

“还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语嫣声音婉转,如清脆黄鹂,渐渐醒了我的残梦。

我回望四周,只见晨雾薄薄,万物皆在沉睡,只不过拢上了一层淡淡青色,怕是初阳尚未破晓。

慕幽看我一眼,只简促一声,“上路。”便率先往前疾步走去。

我胡乱掬了溪水洗了脸,冷冽的令我浑身一颤,醒了大半,赶紧跟了上去。

这半日走得匆忙,终于出了幻境,又消两个时辰,才见到落星镇,秦缃才知归路与来路不同,乃是自西南方向接近崆朦城,而秦府正处在崆朦城最南端,故去时秦缃并未在秦府南门外见着城中繁华。反倒是临着一席烟草。

远远便见一座盘螭卧虎的石牌坊,顶梁上浮刻百兽,栩栩如生,似在迎接每一位来人。正中悬着“崆朦”二字,乃以小纂书成,金漆略略斑驳,不知已经多少风雨。

慕幽边走边说:“除非有事在身,秦家下人平常一概不准出府闲逛。这秦府就在这崆朦城中,你们也无缘多见,今日好好瞧了,免得日后再牵念城中繁华。”

秦缃不以为然,拿起小摊上一只拨浪鼓把玩,笑颜逐开道:“龙掌事此话差矣,你既然让我们见了这城中繁华,我们自是会更对这些玩意儿魂牵梦萦,哪还会‘断绝俗念’。况且秦府又不是深山寺庙,哪还不许人下山出府的道理?”

语嫣轻轻扯她袖子,秦缃却只一笑,捻起一朵簪花戴在她鬓角,那清秀娇羞的容颜更显妩媚,秦缃拊掌称赞,“语嫣妹妹天生丽质,一朵普通簪花便衬得你愈加娇媚动人了呢!”

语嫣红了脸,纤长浓密的睫毛飞快眨动,一双眸波光流转,又羞又恼,嗔怪道:“你就会拿人家开玩笑,掌事可要罚你了!”说罢便将簪花取下。

“诶,别摘下,多可惜呀!”秦缃转向摊主,“这个多少钱?”伸手便去摸口袋,心底突地一空,自己根本身无分文。掌事冷着脸将一小块碎银抛给摊主,口中却冷冷道:“还不快走!堂主等得要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