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喝骂连天,秦缃则成了这些人诅咒的中心,而可笑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也许再过半小时,她便要被活活烧死了!
那会是怎样一种钻心入骨的痛苦?她不禁想到小时候不小心被开水烫到的情景,被烫的地方就像是有几千只火蚁在噬咬,即算隔了一个星期,伤口还是难以忍受地疼痛,在午夜梦回之时给她以不堪的折磨。
而现在,她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小小伤口了,她面对的是能将人吞没咀嚼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熊熊大火,她脑海里浮现那妖冶狂妄的火舌,仿佛是魔鬼的触角在舔舐着自己的身体。
她开始后悔,与其被活活烧死,还不如服了绝命散一命呜呼,倒也痛快。此时此刻,她只能感叹命运弄人了。
头顶一轮金阳无情地炙烤着秦缃的脖颈,她的汗水好似还没滴落便已在脸颊两侧蒸发了,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脖子上,已经缠上几片烂菜叶,她深低着头,任头发将自己的脸面遮住,并不是因为羞愧,这一切本不是因她的罪过,而是一种深深的绝望,她不相信此时此刻还能出现什么奇迹。
不知走了多久,牢车终于停了下来,秦缃缓缓抬头,前方有一座半人高的台子,是用木板搭成,四周已围满了人,在高台的一端摆着狗头铡,另一端则是绞架,最当头摆着三四张长条木桌,桌上放着卷宗、笔墨、惊堂木和令签桶,四把云纹交椅上坐着四个刑部高官,此刻皆神色凌冽,冷冷地看着秦缃,如同石雕一般。
坐在中间的官员大腹便便,不知吃了多少油水,整张脸也是油腻腻的,像是给毒辣的太阳逼出来的一般。他厚实的手一挥,立侍一旁的狱卒会意,带着其他几人叱令台下群众安静,他们铁冷着脸,像是从阴间上来的催魂官一般,那么多人一见他们便都噤口不言了,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知道紧张冲突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戛然而止的喧闹和突然的静谧将秦缃心中的恐惧堆叠成山峰,那铡刀缝纫的寒光与绞架上晃动着的绳圈都像是阴冷噬人的妖魔,随时要将活人生吞活剥。
而端坐在中央的刑部官员与阴间的判官有何不同呢?
秦缃全身一阵猛烈的瑟缩,几名狱卒过来押着她上了行刑台,她离死亡越来越近,恐惧也一步步加深。在邢台的中间堆着几层木材,皆堆成圆拱形,在其中央竖着一根一人来粗的木头,逆光看去,活像一座阴森的坟墓。
两名狱卒粗鲁地抓着她的手反绑在中央竖立的木头上,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布,以防她咬舌自尽,秦缃被牢牢绑住,粗粗的麻绳勒得她身上的伤口绽开,鲜血如同肆意的朱砂染料,在她肮脏的囚衣上拓展开新的花纹。
秦缃只想大叫大骂,可却只能发出嗡嗡的闷响,她居高临下,惊恐万分地望着邢台下的人们,他们脸上都隐隐浮现出狰狞而扭曲的快意,有种幸灾乐祸的满足感。倩雪厌恶得几乎要呕吐出来,在这一刻她深刻体会到人性的残忍。
“时辰已到,行刑!”主审官低沉的一声令下无疑是一道惊雷响彻,他一把将令签掷下,三名狱卒拿着火把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不忍地瞟了秦缃一眼,终究不去看她惊恐绝望的表情。
秦缃看着那跃动着的火焰一点点逼近,她的心几乎要从口里蹦出,全身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似有一阵阵麻酥刺痒的电流穿过她的脊椎骨,直接钻入了她的脑髓!
她疯了般地摇头,脖子都快扭断了,几乎都可以听到骨骼摩擦时发出的细响,整个木柱也开始猛烈地摇晃,倩雪的泪几乎像泉水涌出,在她脸上肆意横流,与污渍混杂成一团斑驳图案。
眼见那火焰就要伸开双臂拥抱干柴,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吞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汗血宝马上一位月白衫裙女子用力飞舞着马鞭,腰间别着一只紫玉洞箫,系着的环佩丁玲作响,一头纯黑如墨的秀发似风若岚般在身后飞舞,她面容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裙衫蹁跹若流云万千。她朝前大喝着“闪开!”,神骏的马屁在人群中飞驰而进,终于在邢台前停了下来。
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步伐身法轻巧若风,她看也不看秦缃一眼,只径直朝主审官疾步走去。
两名狱卒立马上前架刀拦下,“擅闯邢台、冲撞刑官可是死罪!”
话音未落,女子双指夹住刀刃,迅雷闪电般往身侧挥出,凌厉冰寒的刀光一闪,两名狱卒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刀便已不知去向,再去寻时,只见一旁的绞架上插着两柄刀,一上一下,此刻还在微微晃悠着!
众人俱是大惊失色,就连生死悬于一线的秦缃也觉方才一幕惊魂动魄,白衣女子的动作极快,不盈半秒,可准度力度皆是令人惊叹。她的神色依旧冰冷,越过两名狱卒直直朝主审官走去。
其他几名狱卒皆不知她来意,又惊惧于方才一幕,皆不敢上前,只横着刀在几位刑官面前阵脚大乱地盯着她,主审官尚为镇定,旁边三名副审官却已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了,惊恐地大喊着“护主!”女子视若无睹,只顾逼近主审官,待走得近了,台下的群众还是躁动不安,议论纷纷,有些胆子大的又在平常受了官府欺压的此刻都大喊“杀了狗官!”台上众人哪有功夫顾得上这个,皆恐自身安危,乱作一团,不是这个踩了那个的脚,就是那个撞了这个的头。
秦缃侧过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心里只希望她能杀了这些刑官,无缘无故身处险境,她心中自然愤恨,况且根据台下群众的反应,这几个定不是什么青天老爷,就连一个肯为他们挡刀的人都没有。
女子越走越近,好几名胆大的狱卒提着刀冲上去,女子气定神闲地取下腰间紫玉洞箫,随手往旁边的干柴上一挥,秦缃感到一阵劲风从身下吹来,两根干柴被紫萧挑起,直直朝他们疾飞而去,那几名狱卒不仅手中的刀被击落,腹部更挨上狠狠一棍,疼得在地上打滚。
那女子这一挥看上去并不怎么用力,可那细长的紫玉箫竟能如此轻巧地挑起两根大腿粗的木材,并且将几名狱卒打翻在地,不得不让人惊叹。台下众人已发出阵阵叫好,可她清冷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
其余有几个狱卒见此情景,吓得双腿发软,手中的刀都握不稳了,好几次掉在地上。这时主审官皱起了眉头,探着头细看了一阵,接着便一挥手,道:“这是秦府的人,你们不要命了,还不给我退下!”
那些狱卒一听“秦府”两个字脸上便有敬畏之色,纷纷收起刀,退了下去,主审官亲自站起走到女子前面,语气软了几分,“掌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秦缃心里一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她就是那龙掌事?
听主审官这么一说,台下起哄的众人便有些失望,发出一阵嘘声。
女子浅浅施了一礼,道:“在下是秦家怜冬堂墨兰席掌事龙慕幽,此来是为这贱婢一事。”
闻言秦缃心中像是落了一块石头。
“奉紫霄城之命,此贱婢该在午时三刻被施以火刑,不知龙掌事为何阻挠?”
“与人私通的淫妇并不是她。”
“此案人赃并获,证据确凿,龙掌事何出此言?”
“奸夫淫妇另有其人,她只是被借机陷害而已。”
“那龙掌事可有证据?”
慕幽从腰间取出一条鹅黄手绢,“这是那淫妇的贴身之物,还请大人细细闻辨,这与之前淫妇里衣上的气味是否相同?”
主审官接过细细一嗅,点头道:“的确不同。若本官没有猜错,此手绢上的香唤作鹅梨帐中香,而之前却是麝兰香。”
“没错,我们秦府里一般的侍女使用麝兰香并不稀奇,但鹅梨帐中香却是一般人用不起的,此淫妇应是故意栽赃陷害他人,在秦缃寝房里搜出的衣裙应该是她刻意藏好的。”
“那龙掌事从何得来这条手绢?”
“怜冬堂一直觉得事有蹊跷,便对所有侍女连夜审问,有一名叫落英的十分可疑,几番拷问都不肯透露详实,只从她身上搜出这条手绢。”
“那她便是……”
“不,她与畏罪潜逃的奸夫未曾谋面,不可能是她。不过她肯定与那淫妇有关,可惜她受不住拷打撞墙自尽了。今日堂主特意让在下来救人的,还请大人您放人。”
秦缃闻言心里一松,仿佛身上的伤痛都因之减了几分。
主审官双眉紧皱,颇为为难,“这事本官也做不了主呀,紫霄城那边……”
“这个好办,秦家自然会派人去那边说明,大人不用担心。你一放人,秦家……”她俯在主审官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主审官嘴角松快的笑意一闪而过,点了点头,朝台上几名狱卒一挥手,“还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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