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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情深似海,青丝变白头

2017-08-09发布 3766字

“到了,下车吧。”华晋将车停在盘山小路旁边,靠着峭壁。路的尽头,是寒风簌簌的悬崖,那里站了一个人,穿着黑色大呢子,脖上围了一条灰色貂毛围巾,头上戴着同色绒帽。听到汽车刹车的声音,他回过头来,鼻子以下的容貌隐在长长的貂毛下,只露出一双含了隐隐尖锐煞气的双眼,紧紧看着他们的车。

君少白嗯了一声,开了车门下去,“对不起。”

关上车门的瞬间,华晋听到他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议的偏头看去,他却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君少白抬头看了一眼悬崖尽头站着的那个人,复又低头走路,山路崎岖,巨石嶙峋,原本可以行车的路,到了这里却没了路,只能靠自己寻路走了。

崖顶的山风比山麓要大的多,冷风顺着所有可能漏风的地方往身体里面钻,没过多久,他本就薄弱的身子就有些僵硬了,脸上更是被冷风刮的通红。不过他还是坚持走到君立林站着的崖顶削的最平的一块大石上,与他肩并肩的站着,看着面前的万丈深渊,云雾缭绕,似是隔了另一个世界的桃源。

可他知道,那里没有桃源,没有深潭,是他刚刚坐车经过的山脚,若是跌下去,必死无疑。

君立林缓缓开口道,“你知道这些年我每每看到你,我有多恨吗?”

“我知道。”君少白点头,呼出的热气在冷风中,下一刻就完全散去。“我也恨,可我只恨我自己,但你却恨所有的人。”

“是他们该死。”君立林微眯着眼,眼角弓起几缕细纹,“你也该死。”

闻言,君少白想笑,但僵硬的脸上硬是挤不出笑意,他伸手拍拍几乎麻木了的脸,“沈倩柔也这么说过,可最后死的却不是我。”

听他提起沈倩柔,君立林眼里的伤痛一闪而过,“伤了倩柔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宋锦颐,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君少白心下一紧,面上却是冷的无动于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们藏的这么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到倩柔的死因,我要去英国找宋锦颐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想最后见你一面,毕竟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永别?那你今日是准备让我做个明白鬼了?”

“我不会杀你。”君立林冷哼一声,“若是我要杀你,也不会等到你羽翼丰满了,现在才动手。”

君少白想了想,笑道,“也是,若是我死了,就没人为你顶罪了。”

“没人会信你的话。”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解释。”

他话音未落,君立林就感觉头上的深色绒帽被重重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他看到君少白手上的枪,抵在他的额头上。他似是不可置信一样,顺着他身后看去,那里,华晋开着车绝尘而去。

君立林根本不信他会开枪,“我不能杀你,同样你也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我身上所有的罪都会落到你头上。”

“我知道。”君少白伸出左右附上枪身,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君立林,“可若是我放了你,陈恺,小萱,静安的父母,陆晚晴甚至是……官玉琴也不会瞑目。更何况我不能让你再伤害锦颐。”

“那静安呢?若是她知道你杀了我,她不会原谅你的。”

“那就不让她知道。”团团白雪,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落下,天地间只剩下那声枪响在耳边回旋。

“不要。”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渐渐逼近。

鲜血,染红了地上的一层白雪,像是大自然泼墨的红梅,美的不可思议。

君少白转身,南笙跌跌撞撞跑来,脚步一深一浅,是步伐乱了还是心乱了,他不想再考虑。

“为什么到了最后还要露出这种表情?”君少白握着枪,看南笙匍匐在他的脚下,君立林的尸体旁,满脸绝望。

“老爷是我的恩人,当年若不是老爷,我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一心一意的跟在我身边……做他的眼线,替他害了那么多人?”君少白冷冷的将枪垂下,对准他留着黑色短发的后脑勺,手里的枪瞬间像是重了好多,“既然藏的那么深,为什么还要在他死了以后暴露在我面前,若是你不承认,我不会杀你。”

南笙抬头,猝然伸手捉住他手里的枪,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回手抵在自己的胸前,正对着心脏,砰的一声扣下扳机。“少爷对不起……这些年,我虽是……虽是做了许多错事,但我……但我从不想伤害你,还有……还有小姐……”

温热的血溅到君少白单薄的西装外套上,手背上渐渐失了暖意,手下一轻,他身子几欲跌倒。

南笙倒在他脚边,闭上眼睛前,他看到远处有个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那洁白的雪地里,不染一丝纤尘,仿佛这个人世间只有那个火红的身影,美的不可思议。

雪,越下越大。

君静安停在君少白面前几步的距离,似是还未消化面前的事实,瞪着眼看着面前慢慢被积雪盖着的两人,她的脸慢慢升起一股怒气,遏制不住的怒气,“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了的,可是你杀了他们。”

“我食言了。”君少白转身,将手里的枪随着天空漂浮的雪一起扔到山崖里,他抬头,有雪直直落在他的眼里,他的发上早已青丝附白雪,像是上了年纪的老翁,却又是红颜白发,璀璨之极。

“你竟骗我……”君静安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带着别样的狠劲,“君少白,你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

“他们有非死不可的理由,若是你想听,我可以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给你。”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你杀了人,而是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我不知道是该信你,还是该什么都不信,还是只信一半。”君静安眼底赤裸裸的伤痛,惨绝凄厉,“我最后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不爱我?我要听实话。”

君少白缓缓回过头来,白皙的面容在雪地里冷艳的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芙蓉花,仿佛瞬间就要凋零,“若是我说爱,你还会信吗?”

君静安心里一阵绞痛,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模糊的视线下,他的身影在风雪中越发飘渺,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她张张嘴,信他的那句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杀了养育他那么多年的父亲,还杀了南笙,他跟了他那么多年,不离不弃,他竟然到最后杀了他。

没有等到他要的答案,君少白苦笑着摇摇头,脸上的容颜仿佛在瞬间老去,“你走吧。若是你不信我,无论我说什么,你还是不会信我。”他转身,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几乎再也看不清。

君静安转身,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心就沉下去一点。

大雪封路,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仿佛全世界的只剩下这一个颜色。

下山的路,她走的极慢,眼里的雾气越来越厚重,记忆里白衣黑发的少年如今明明站在她身后,她却不敢回头看一眼。她知道,只一眼,管他沧海桑田,管他人事变迁,世事如何,她只想与他在这微凉尘世相持一生。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明才放晴。虽是出了太阳,但要化雪,却比昨日更冷。

君静安在旅馆冷硬的木床上坐了一夜,抬起头时,见窗外已经大亮,她赤脚走到窗前,推开没有一丝暖气的玻璃小窗。

窗外的积雪落了一地,冷风袭来,她满脸的疲倦愁容,有了片刻清醒。

有人从她窗下经过,讨论这今晨遇到的奇事。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我以为崖顶会有冻死的野兔什么的,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崖顶上有个人,他直直的站在崖壁边上,雪都堆到他膝盖上了。”

“他死了吗?”

说话的人渐渐走远,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君静安转身,下楼,朝与君少白分开的山崖奔去。她甚至忘了穿鞋,脚下冷到麻木了,但她的心却敲的一下比一下重。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不过是听说他在那风雪交加的崖顶站了一夜,她捂着心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个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眼前,她却不敢上前了。

他浑身都是雪,像是一座雕塑,冷冷的,直直的,没有半分人气。他小腿以下都被雪覆盖住了,包括原本应该躺在他脚边的尸体。

“君少白。”君静安小声的唤了他一句。

原本似是冰冻了的雪人,发出轻微的嗯声。

他还活着,她捂着嘴,滚烫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

她缓缓上前,冻的通红的赤脚踩在雪上,发出像是刀磨骨的声音,咯吱咯吱,她却浑然不觉。

她踩着深深的脚印走到他身旁,“我们走吧。”她伸手抚下他满身积雪,有些已经和他冷的像铁一般的西装冻住,又冷又滑。抚到他发上,那白色却像是他发上染上的色,雪掉了不少,但颜色却一点没变。

“我答应过你要做个好人,可是我食言了。”他站在那里,身上已经完全僵硬了,他只能用一双受伤极重的眼睛看着她,他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夜,心里念了整整一夜,忧了一夜,青丝变白发,恰是一往情深。

“以后做个好人也可以。”君静安牵过他冷铁一般的手,咯吱,有冰晶碎碎落下的声音,那些冰晶仿佛都落在了她的心上,疼的她心神剧颤,“你说过要把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给我的。”

“嗯,你会信吗?”

“你说,我便信。”她慢慢把他的手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暖暖的白气在两人手心中如花盛开。“走吧,这里冷。”

他低头,这才看清雪地里的她,一双白嫩的小脚如今已是红里泛紫,他冰冷的心,有了疼意,“也许以后我还会杀人。”

“那之前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杀过人,杀人很痛苦。”

“其实之前我骗了你,我没有失忆。”

“周宇回对你虎视眈眈,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

“假装失忆那段时间,周文烟对我很好……”

“走吧,这里冷。”君静安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傻瓜,我们什么都没有……”君少白笑了,动了动胳膊想摸摸她近在咫尺的脸,但却根本抬不起胳膊,他动了动脚,想走到她身边,却直直往地下栽去。

君静安叫了一声,险险接住他下落的身子,却终是抵不过他的体重,两人压倒在雪地里,但她还是好好的把他护在了怀里。“身上没有知觉了,我动不了了。”

“那我背你。”

“我很重。”

“我可以试一下。”君静安动了动身子,钻到他怀里,背后一片冰凉。

“那好。”他将头贴上她后颈,脸上一片暖意,“带我走吧。”

闻言,君静安泪如雨下。

九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也曾躺在她怀里对她说“带我走。”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鼓起勇气对他说,“好,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余生,只愿岁月静安,你我相守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