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之前夜鹰已经见识过七十六米高的补天者,但那种玩意儿毕竟还没有普及开来,所以夜鹰也很幸运地没有像香草那样失去对大和小的判断能力。眼前这座二十米高的城墙,在他眼里依旧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杰作。仙人是断然不会腾出手中的时间去帮凡人修一座城墙的,他们就是拿这时间去钓鱼也不会用来帮凡人做一些意义重大,而对他们自己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因为这样对他们的修为带不来收益。所以,这座城墙必然是由人类自己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
在这个生产力和建造技术普遍落后的娑婆世界(有妖气那些黑科技当然不能算进去),能出现高于六米的地标建筑已经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了。因为人口没有像我们的世界那样多,也就没必要把房子建得太高,家家都是一间平房加一块菜地,也没见哪个国家土地不够用。这并非是什么好事,这种现象也就意味着人口密度极其稀薄,侧面也说明了娑婆世界的多灾多难,人类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往往还不能得以善终。
不过这些严肃的问题仅仅只有香草在考虑,她有着悠久的工作历史(久到足够媲美这颗星球上人类文明存在的时间),无比广阔的经验,甚至都不用刻意去思考,结果自然而然就在她看到城墙的一瞬间浮现出来了。她再看看迫不及待进城要找地方休息的三人,不禁叹了口气,暗自埋怨夜鹰。
那两个女孩子这样也就算了,你将来可是要把这个民族带向宇宙的,不多想点儿怎么行?
很显然,现在的夜鹰还没有能力从一堵城墙身上联想到这么多,他最多也就能想到用城墙的影子来遮遮太阳,完全不能达到香草的高标准要求。香草对此也无能为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只能寄希望于他未来的成长了。
“热死人啦!”封灵儿被太阳晒得小脸通红,汗如雨下,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为什么要在大夏天出来试炼啊!明明门派里就有冷气,我坐了大半天的马车,一路上颠颠晃晃,闷得半死,就是要来这个能把人皮都晒下来一层的地方吗?呜……好想回去……”
“灵儿别闹。”海燕练的是跟水有关的功法,对自己体内的水分有比较强的把握力,还不至于到汗流浃背的地步。她把手轻轻搭在封灵儿的额头上,让手背上的凉意传递过去,“正是这样才叫体验人间疾苦嘛,而且掌门大人说是要和我们一起进行试炼,这会儿肯定也跟我们一样在吃苦头呢。他这样以身作则,不正是为了鼓励我们不要逃避苦难嘛?”
夜鹰不禁对海燕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夜鹰都能察觉到摘星子的动机不纯,海燕没有理由猜不到。但她硬是能把这事儿圆的天衣无缝,要不是夜鹰深谙摘星子无耻的本性,说不定一个身先士卒,体察弟子的好掌门形象就要被他给脑补出来了。“这货怎么可能让黄鹂跟我们一起受罪,肯定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夜鹰在心中没好气地说道。
妖国。通天郡。鸿城。瓦头村。
“哎呀,所以说夜空先生你真是的,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啦。”摘星子正坐在夜鹰的床上,笑得合不拢嘴,“我和黄鹂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次也不是出来约会的,是历练啦,历练!”
“如果你继续在我面前显摆你的小女朋友,可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夜空丝毫不掩饰他眼中的熊熊妒火,恶狠狠地说道,“事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带着女朋友到我家来,还自作主张地把这里的气温往下调这么多。亏你还是个修仙者,莫违天数的道理不知道?这么多年不见,我教你的东西都忘干净了?”
“嘿嘿,不敢不敢。不过你的卦术那么厉害,我打不打招呼又有什么区别呢?”摘星子一脸贱笑,拉拉坐在身旁的黄鹂,“来,黄鹂,叫师祖。”
“别……”“师祖!”还未等夜鹰将话说出口,那声脆生生的“师祖”已经从这个可爱的女孩口中蹦出,飞进夜空的心里。他傻愣愣地看了黄鹂一会儿,眼神穿过她,似乎迷失在了悠久的过去。而黄鹂在叫完师祖后,就一直好奇地盯着他。她当然明白这一句“师祖”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对夜空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凡人无比好奇。一个残疾人,要如何才能教出掌门大人这样足以在娑婆世界称雄的人呢?他们在过去的故事,又会是怎样的呢?
女孩眼中闪着光,一脸期待地看着夜空,又撇过头去看看自己的掌门大人。
夜空回过神来,对黄鹂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受她一礼,“她是黄梅的女儿?”
“嗯。”摘星子也变得正经起来,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怀念往昔的色彩,“黄梅那小子现在也在我的门派里混,道号枯木。总的来说混的还可以,就是有些……太过谨慎和死板了。”
“他的心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女儿就是他的全部,再不谨慎些,他会疯掉的。”夜空叹了口气,感叹道,“从迎风斗雪的寒梅真人,变成摧枯折腐的枯木真人。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他的世界就崩塌了一半,让我说什么好呢?”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这种父辈之间的对话黄鹂没法参与,不过天性好动的她此刻也感觉到了气氛问题,乖乖坐在夜鹰的床角,不再扭来扭去了。
“之前我说过的,你不必再称我为师了,见到我也不必再用敬语,我真的配不上。”夜空用双手支撑住下巴,缓缓说道,深沉的痛苦从话语背后透出来,填满了这个一清二白的房间,“我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是的,你确实配不上,你为了将恶魔族驱逐出这个世界不惜动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甚至包括了无辜者的生命。那些本来有一个美好人生的凡人,那些普普通通的,只想着柴米油盐过好日子的凡人。我不能代替这些被害者原谅你,但如果有一天,你要为了世界大义牺牲我,我也不会推辞的。我的生命和灵魂本来就是你拯救的,再还给你也无妨。”摘星子说道,“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道路,夜空先生,我们各自走好自己的就是了。”
诚如他所言,夜空为了大义,牺牲了一些凡人,这是他做出的选择。若他自己的身体能达到要求,摘星子认为夜空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但他不是。所以他只能拿少部分人来开刀,期盼着一次能将外敌彻底地轰出这个世界。可惜的是,他失败了。那些被牺牲者的亲人,他们怎么都不可能轻易接受这样的行为,选择复仇,这也是他们的道路,摘星子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错。或许本身就没有两全的选择,夜空也在选择道路的时候就做好了觉悟,直面自己内心的卑劣,直面世人对自己的斥责和抨击。
夜鹰他们此刻也行进在自己的道路上,被烈日折磨得苦不堪言。
“掌门给我们多少银子来着?”封灵儿实在忍不住了,转头向夜鹰问道,“我看要不还是先去找个旅店住下来吧,然后再体验体验凡间疾苦什么的……不,我觉得不用体验了,今天这样已经够疾苦的了!”
这座城市在夜鹰眼中有些奇怪,因为,他们走了也有一段时间,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整座城市好像空城那样,街道上也空空荡荡的,连条狗都见不着。一开始,夜鹰还以为是因为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莽的时候,为了避免中暑,农民都在屋里歇着,等日头的劲儿过去了再下田劳作。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瓦头村里也有不少农户,他们在夏季的时候中午往往会多休息一段时间。农户毕竟没有多少钱,要是普通的中暑或许还好,如果牵连出一些伤风之类的病,那可就要在药店额外花一笔银子,多不划算。
但是,走了这么长时间路,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甚至都没有开张的店面,这可就有点儿奇怪了。瓦头村的农户休息的时候往往会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也会有小孩子不怕热的,在路上追逐打闹。自己老哥这个时候也会推着轮椅出去,找个凉快点儿的地方,享受一下慢生活。再不济,村子里的狗叫总要有吧,就算没有狗,蟋蟀的叫声总不会断吧?
然而,云城什么都没有。整座城像是被烈日给活活晒死了一般,静谧又诡异,让夜鹰的警觉心一点一点升起来。
更奇怪的是,当他们经过一两户人家的农田时,夜鹰分明看到地里的幼苗已经快焉掉了。这绝对是没有用心照料的结果,但这户人家的房子看上去也就是普通的农户,这些幼苗应该是他的命根子才对。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将它们撇在一旁呢?
正值这时,夜鹰突然看见前面街道的拐角处有一个佝偻着的背影。这个背影是如此的卑微,仿佛要同尘埃混杂在一起,匍匐着前进,让三人倍感艰辛。夜鹰松了口气,不管是谁,总算是见着活的东西了。
他们快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