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隘也”,就是地形险要,难以通行的地方,秦孝公十年,秦置陕县,属三川郡,这就是陕州最早的由来。直到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陕县这才升格为陕州,隋朝时又改称陕县,唐复改陕州。由于陕县县境位于崤山山岭的环抱之中,“据关河之肘腋,扼四方之襟要”,是豫西和渭河平原间的咽喉,固以“陕”为名。陕州东据崤山,关连中原腹地,西接潼关、秦川,扼东西交通之要道,南承两湖,北接晋地,锁南北通商之咽喉,是古来兵家的战略要地。
大周广顺元年十一月二十日,正值隆冬时节,陕州城外,一位老将风尘仆仆,征色重重。
这员老将约摸六十上下,脸上满是岁月雕饰过的痕迹,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虽然发须皆白,但浮在双颊上是健康的红润,一身披挂约有三四十斤重,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虎虎生威,正是老当益壮的模样。
这位老将不是别人,正是以陈州防御使的身份充任西北行营都排阵使的药元福药老将军。
这位老将一生侍奉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因其智勇双全,知兵善战,在对契丹,党项及历次战役中累立战功,被誉为‘骁将”,深受当时的晋出帝石重贵的器重。
他最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铁挝,在开运元年与二年两次抗辽之役中,辽人曾在此兵器下丧命者不计其数。阳城一战中,药元福随符彦卿、高行周等将冲锋陷阵,将数万辽军杀的大败。
后汉期间,驻守凤翔的王景崇因候益诬陷,被迫起兵造反,药元福奉命前往凤翔讨伐。王景崇退至宝鸡,依山设栅栏为寨。后蜀数万人马来增援王景崇,后汉军都监李彦率数千人抵敌。因众寡悬殊,后汉军逐渐后退,这时,药元福领着数百名骑兵由后面赶来,下令凡回头者皆斩,后汉军拼死向前,大败后蜀军,一直追到大散关,斩首三千余级。
后周鼎建,徐州刘赟的部将杨温等人踞城反叛,药元福奉命从徐州武宁节度使王彦超讨伐徐州叛将杨温,任行营兵马都监,徐州平定后,药元福因功被任命为陈州防御使。因为晋州的战局对大周越来越不利,所以药元福此次也被郭威点了将,领兵救援晋州。
虽然他知兵善战,有勇有谋,但是此次西北行营的主帅王峻却嫌他老迈,只是让他征收粮草,干些运输后勤之类的活,让他大有英雄迟暮的感叹,此番他因为肩负押运粮草的重担,所以是最后一个赶到陕州西北行营。
大周北征大军的行营暂时设在陕州城对岸的平陆县,而当今大周朝的第一重臣——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充西北行营都部署的王峻已率大军在此停留了十多天。
虽然此时寒风凛冽,然而西北行营的帅帐中却欢声笑语,温暖如春。
牛皮制成的行军大帐内,将星闪耀。主帅王峻端坐在帅营当中,诸将环伺左右,不停地朝他敬酒,那情形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在王峻的示意下,一班穿着暴露的歌伎粉墨登场,一帮武将装腔作势的呤风弄月,好不逍遥,帐中时不时的传出一阵哄笑声。
肃穆的军营内传来的不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反倒是靡靡的丝竹之音,可见时下军纪之废弛。
药元福打马入了辕门,在清点过所押运的粮草无误后,他带着一阵寒风直接踏入了中军大帐。
抬眼见了帐中的乌烟瘴气,药元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抱拳冲着王峻施了军礼:“回禀相公,药某已将粮草全数押解回营,还请相公派人清验。”
王峻也只是微微颌首:“此事不急,天寒地冻的,药老将军鞍前马后的为大军押送粮草,着实辛苦了,这里正有美酒热食,正好可为老将军暖暖身子!”
“多谢相公厚爱,药某不过是相公麾下诸将之一,当不得相公如此厚待。药某在陈州时便闻到了辽人身上的膻味,一得陛下诏命,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效命,还请相公下令让药某领军先行,出战北虏!”药元福请愿道。
听了药元福的话,王峻脸上的肌肉似乎一僵,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诸将见状,也都神色各异。
“哈哈,药老将军英勇善战,老当益壮,在镇之日又轻徭薄赋,宽俭待民,天下皆知,将军实乃古之廉颇,就连陛下也常对老将军极有赞誉。此番王某谨奉君命,率军北上抗辽,实乃赶鸭子上架,实属勉强,不过王某能得药老将军助战,幸甚、幸甚!”王峻打着哈哈道,“只不过眼下军情尚不明朗,贸然出击,我怕中了北虏的埋伏,愿将军稍安勿躁,稍候,王某自会有仰仗将军冲锋陷阵之时。”
王峻看似用廉颇来比喻药元福老当益壮,实则话中有话,在他看来,药元福不过和廉颇一般老迈无用。
“今我大军云集,正是一鼓作气,乘势北上攻取之时,纵是北虏有备,又何惧之有?依药某拙见,如今天气益寒,大军久驻陕州,恐怕有损士气,药某斗胆,请为大军先锋。”药元福没听出王峻话里的道道,他当即又直言道。
“药将军勿须多言,本帅自有主张!”王峻摆了摆手,脸色有些阴沉。
药元福就算再喜欢直来直去,但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也会察颜观色,他见王峻已经显露出不满之意,连忙知趣地住了嘴。
当今世道虽然仍以武人当权,但是与前几朝相比,早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手握强权的节度使们虽然还敢在自己节镇那一亩三地里作威作福,可在当朝重臣王峻的跟前,都跟小鸡仔一样温顺。无关乎其他,只因眼下王峻手中握有一支令在座武将不敢轻视的中央禁军。
药元福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喝了杯热酒,忽然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战裙,转头望去,见挨着自己就座的是陕州的地主——镇国节度使折从阮。这折从阮此前也屡次上表请战,不过郭威只命他坐镇陕州,为大军筹积粮草。
“折令公有何指教?”药元福刚刚开口,这时王峻再次吩咐传宴,一队军士鱼贯而入帅帐中将残羹冷炙全部撤走,换上新的菜食酒肉、杯盘果脯。众将无人敢托大,齐齐站起身来,一祝王峻身体健康,二祝大军旗开得胜,最后才祝大周国运昌隆。
折从阮借着众将举杯相庆的机会,侧着朝药元福低声说道:“药兄恐怕不知道吧,就在你来我陕州的路上,昭义节帅史相公,前不久在泽州端氏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哩!”
“哦!当真?”药元福没听出折从阮话中的反意,先是一喜,随即有些气急:“既然史相公在泽州已经有了斩获,那王相公为何不乘机率大军压上?难当因为史相公在前方打了胜仗,我等就应该在这里闲坐…”药元福瞬间止声,抬头看了看上首的王峻,又看了看折从阮闪烁的眼神,当即好像明白了什么。
“嘿嘿,就是这个道理!”折从阮见药元福似乎开窍,随即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
药元福暗叹一声,微微摇头,随即也举起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
“药将军根本无需担忧,辽人之利在骑军,老夫原以为辽人南下,应从幽、蓟南下,越拒马河,兵犯河北,却未料到辽人居然在河东开辟战场,要知河东地形复杂,山谷沟壑,连绵纵横,辽人的骑军根本派不了太大用场,辽人如此舍长用短,岂不犯了兵家大忌,故折某以为,辽人此番必败无疑。”折从阮从容说道。
药元福略为思索道:“折令公所言,吾等皆能想像得到,可如今辽人似乎并未露出败相啊?泽州方面也只有忠义军副帅向训每日有军报送到,每每催促大军北上,那史相公和他的忠义军现在就如同泥入大海,平白不见了踪影,药某临来的路上,听说了各种有关史相公的传言,都没个准信,甚至有传言说他恐怕凶多吉少。”
“史相公会那么容易战死沙场吗?”折从阮抿了口酒,冷笑道,“他真要是已经战死,恐怕眼下辽人早就越过太行山了,已经兵至河阳了,哪里还容许我们在此饮酒作乐?”
折从阮嗓门大,一旁的西北行营右厢排阵使康延沼机警地瞥了一眼不远的王峻,见王峻似乎也在注意听折从阮这里的对话,便故意大声说道:“史相公沙场崛起之快令人瞠目,近世罕见,难以置信。人们都说史相公乃谋臣良将,只是康某听说史相公弃置朝廷固守待援之定计不用,在泽潞实行游击战,实在有引寇内侵之嫌啊。”
康延沼此话一出,未待折从阮大怒,座中却是另有一人挺身而出,正是行营左排阵使陈思让。这陈思让此前正任职于磁州刺史,曾率军袭扰过北汉的辽州,并一度在磁州西北的黄泽寨与汉军对峙过,与史德统算是有并肩作战之谊,他对康延沼的话颇为不满:“史相公可用之兵不过万五千人,再加上州兵乡勇,顶天也不过两万人马,但辽汉联军可是有七万之众,泽、潞当面至少也有三五万敌寇,敌军势重,史相公实施游击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战前陈某虽对史相公的计划有不同意见,但眼下看来,至少他以一人之力独抗数倍强敌,且只失守了一两座小城,已经是大幸了。”
陈思让的这番话无疑扯动了王峻敏感的神经。因为在皇帝郭威看来,王峻虽然是一位能臣,谋划施政,无一不精,在诸臣之中也最为仰仗,但是论起领兵打仗的本事,王峻在郭威心中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早年王峻与郭从义二人去讨伐长安叛军,因为两人争功,坐视叛军荼毒长安,城破时,长安城满目疮痍,城中百姓仅存万余,可见王峻在领军作战上并无远虑。
但是朝中无名将可排,王殷如今镇守邺都,轻易不可妄动,郭崇、曹英二人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帅才,但威望与资历不足以号令那些老资格的地方藩帅们,郭威只能赶鸭子上架,让王峻走马上任,充任西北行营的最高统帅。
而对于王峻来说,如今官职爵位、身份地位与其他什么都拥有了,就差一件足以与自己地位相匹配的战功了,王峻对此番出征,实际上也是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