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一时间也尴尬了起来,前些天赶路途中,他在马车里睡觉时也曾不止一次的摘下过皮革面具,只不过他总是会用衣服盖起脸,那时候倾城只要稍稍留心都能觉察,没想到她居然从未发现。
“看你小小年纪,都未必及得上美玉,我一口一句大叔叫你,你也真应得下口?”倾城像是真的发火了,毕竟被当做傻子一般愚弄的滋味并不好过。
南过被骂得脸上腾腾发烧,面具戴得久了,就成了他的一种保护,摘下了这层保护之后,他就变得有些弱不禁风,戴着面具时脸皮越厚,摘下面具时脸皮就越薄。
美玉也佯装愤怒,在一旁帮腔附和道:“就是就是,你骗得我们好苦啊!”
南过的头便垂得更低了,瞬间觉得自己愧对天下。
美玉拉起倾城离开了篝火,这满脸愤恨的二人似乎要避开南过,去商量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又没……,我又不是……,这也不能怪我呀!”南过将手指伸进眼罩内,揉了揉始终不见天日的左眼的大感委屈大低声自语道。
片刻之后,美玉一路小跑的赶了回来,坐在南过身边,搂着他的肩膀低声笑语道:“好兄弟,讲义气,如果你把我知道底细的事捅出来,倾城一定会连我一起骂。骂一顿都算轻的,搞不好,直接就不要我了也说不定!”
南过瞪着她,感觉真对她有些无话可说。只不过,这家伙给一个没有马车的主人做车夫,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不算不务正业。
就在这时候,漆黑夜色中出现了一匹白马,马背上一个书生穿戴的男子提着灯笼,悠悠然向火堆这边赶了过来。
南过连忙用一块围巾遮住了脸。
马背上的书生已经来到近前,他在座鞍上挂好灯笼,轻盈无比的转身下马。书生用翘着兰花指的两手抱拳施礼,以娇滴滴的阴柔嗓音说道:“哎呦,这荒郊野地里能遇上贵人真是运气,二位,小生这厢有礼了!”
凑近之后,南过和美玉才看清这书生的模样,浓妆艳抹,粉花的衣裳,用妖媚这个词来形容的话,似乎还远不够分量,他所给人带来的是种妖到骨子里,媚到发肤间的窒息感。分明长着一副高大身材和粗犷相貌,却非要涂脂抹粉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而且还在这夜黑风高的大晚上出现,这书生实在显得诡异。
美玉搂紧了南过的脖子,两人同时激灵灵打个冷颤。
“撒哇滴咔?”南过脱口问了句好,但他就是想不起来这句话是在哪里听来的。
粉衣书生突然轻掩嘴角扑哧一笑,“小姑娘,好性情!”
南过又打了个寒战,这才发觉到美玉始终抱着自己,便抬手拍了拍美玉的胳膊。
美玉忙放开手辩解道:“这是我家大叔!”
“所以才说你好性情呀!”书生解释说道,“伦理纲常什么的,最能误人!”
南过一阵叹气,险险吹开了围巾。大晚上遇到了这么一个妖人,还不如撞鬼来得更省心些。
“二位,如不打搅,让小生取个暖可好?”书生叠起兰花指款款施礼。
“卧槽,真特么无法直视,你立刻给我滚远点!”南过大声骂了起来。
“哎呦,这位独眼的大叔好凶,人家怕怕!”书生一副羞涩怕人的模样。
南过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布袋,估计就算把这极品捶成肉泥也未必能化解开胃里的这阵恶心。
就在这时候,不远外的倾城赶了回来,大刺刺对着南过说道:“你凶什么,人家就想取取暖,又要不了你的命,难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怕人瞅见不成?”
南过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比倾城矮了一头,低声嘀咕着说道:“我这不是为他好吗,再过一会儿,还不知会追来多少人呢!”
书生得了倾城允许,这才坐下来烤火取暖,他大概也是想找些话题,便指着火旁那两只兔子问道:“好兴致啊,是你们打的野味吗?”
南过和美玉同时抓起烤肉来,一左一右扔向远方。
“你看错了!”南过板着脸说道。
“哪里有什么野味啊!”美玉笑呵呵说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他们倒不是怕书生想吃,只不过那两只兔子烤得实在没法见人。
书生仍是笑挂两腮,面色不改,淡淡说道:“几位是要去哪儿啊?”
大概直到这时,倾城才后知后觉的看出这书生是个异类,便冷下脸答道:“西南!”
“哎呦,西南有什么可去的,风沙滔天,荒凉无比,而且最近听说镇边的三十万正规军,因为大将军苛求无度而引起哗变,边界邻国虎视眈眈,现在去了那里,一不留神便会卷入是非,去不得去不得呀!”
美玉一撇嘴,像她这么喜欢讲话的人都觉得书生啰嗦。
“我则不同了,我准备沿途北上,去往河东道!”书生美滋滋的说道。
“谁问你了!”南过嘟囔一声,朝着篝火中添了些柴。
“我胞弟在开卢城以东的一个小地方开馆授徒,与他一别多年不曾相见,哎呦!真的是甚为想念啊!”
听到这儿,南过手中的木柴啪一声被捏得扭曲,他想起了为大淑踢馆拔旗时的那个红花男子。如果那人与这书生是兄弟,那么书生在此地出现,莫非是来找自己寻仇的不成?
南过缓缓摸出布袋,他越想越觉得这书生与那死鬼崖藤公子就是一对兄弟。
倾城浅咳了一声,她也觉得和这个书生接触起来很不舒服,于是便想早些打发他离去。
“这位……”倾城一阵犹豫,不知是该称其为“公子”还是“小姐”,“这位,咳,您和我们的路程刚好相反,而且我们在此地等人,您看,是不是,您……,您这件衣裳还是蛮不错的!”
美玉看得一阵泄气,诸如这种事情,倾城向来都不善于处理。
书生也看出了三个人的厌恶之意,慢慢起身告辞。遇到这几人时他本不打算停留,可冥冥之中他感觉南过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这才让他凑上来仔细观瞧一番,凑得近了,南过身上那熟稔的感觉却又似是而非。
书生撑起灯笼,纵马而去,依稀听其自语道:“人这一生如弹指一瞬,过活得纯粹与否,全凭你可曾将自己做得应心,道貌岸然,谦谦君子,哪个又不会伪装得一二。只将我心映我行,洒然无愧,何苦更等老来弥留蹉跎慨叹!”
“滚拟大爷的,走都走了,废话还这么多!”南过扯开围巾骂道。
之后,火旁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半晌后倾城打破沉默,看着南过的脸说道:“刚刚,怎么不去抢那个人的马呢?”
“那个德行,你下得去手吗?”南过说道。
倾城一拍巴掌,恍然大悟般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通缉令上的杀人钦犯!你的眼睛怎么了?后来受伤了?不是说你还有一条老狗的吗?”
说到这里,倾城将目光转向了美玉,她还记得,当初南过不肯带上她们同行时,美玉高声喊了声布袋老狗,这才使他转变了心意。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原来其中还有这般原委。
“你一早就知道?”倾城瞪圆了双眼对美玉问。
美玉面色一窘,抬手便指着南过说:“是他逼我的,他说我要是透露了他的秘密,就会杀我们灭口。”
“原来,是这样!”倾城如梦方醒的点头。
南过觉得,这个倾城如果不是故意装傻,就是脑袋被门挤过,那么粗制滥造漏洞百出的谎言她居然也会相信。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天明。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眼巴巴等到天亮,这一夜,别说追来寻仇的人,连只耗子都没有出现过。但她们却总以为,下一刻或许就会有人追来,所以整晚都不曾合眼。
熬了这一夜,南过呵欠连天的戴上面具,横起一只眼睛来瞪着美玉。美玉也顾不得其他,一头扑进倾城怀里就想睡觉。
“都别犯懒了,起来赶路!”南过背好行囊说。
“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倾城对着他拉长了声调,俨然一副长辈腔。
这时在后方山林间杀出一批人马,人声嘈杂马匹嘶噎,黑压压向这边飞驰而来。
为首一人正是褒罴城中那位七爷,他骑在马上,始终用一块手帕遮掩着齿牙,远远见了南过等人,他便侧过头对着旁边一位身披银铠的老者低语了几句。
南过抱起昨晚加工妥当的矮树树干,这跟树干有两仞长短,酒坛粗细,就是为了对付大队人马。南过正好憋了满肚子火,只要那帮人敢冲上来,南过一定让他们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横扫千军如卷席。
“下手要稳,千万要留下几匹好马!”美玉在后面指挥着说道。
南过一阵咂嘴,看来美玉也没将那群人放在眼里。
七爷知道南过的厉害,经过一晚的思量,也猜透了几分南过伤敌的手段,所以他才对银铠老者嘱咐了一些话,这边近百的人马徐徐停下脚步。
“放箭!”银铠老者用浑厚低沉的声音呼喝道。
隔着七八十步的距离,强弓开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顷刻间飞蝗流矢,箭雨如虹,宛如连片的乌云般向南过这边激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