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申候这反问，虢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往昔在洛邑他是出了姬掘突之外管制最大的中大夫，不论是王宫仕臣还是朝野大臣都给他几分面子，这让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尤其是在西虢迁都洛南这一件事情上，他更是觉得自己声望很高，若不是自己有足够的面子，迁都这么大的事情平王怎么会答应呢？
可是现在他终于开始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幻想之中。在中原诸侯面前，他竟然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有些难以理解，同时又有些恍然大悟。当虚荣的泡沫被人一下子戳破之后，他如背负芒，浑身滋痒难受。
羞辱有许多种，一种是卑鄙者对高尚的嘲笑，这种羞辱带来的伤痛与沉默。高尚者强有力尚可以自强，高尚者懦弱便只能选择死亡。而绝大多数的时候，高尚者因为自身的高洁和美好，并不会面对羞辱。所以被当众羞辱的，往往都是碌碌无为又洋洋得意的跳梁小丑。
在面对羞辱的时候，人只能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大笑，一种是恼羞成怒。虢杨没有恼羞成怒的资本，若是他拍案而起，甚至将面前的茶几一脚踢翻，申候完全可以将他格杀。郑国已经灭亡了两个国家了，而郐国的国君便是死在姬掘突手上。有这样一个先例，再加上申候与周平王的关系，虢杨他死了也就死了，没有谁会为他打抱不平，更没有人会为他报仇，所以他只能大笑。
“哈哈！小侄与郑伯那真是天壤之别。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先行告退了！”
虢杨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申候却懒得理会：“慢走不送。”
其实虢杨此时要是说一句“哈哈，伯父说得在理，小侄比郑伯那真是差的太多了。”倒也能显示出他豁达的胸襟，但问题是他本就不是一个豁达的人。
难得糊涂是大智慧的人才能够明白的道理。
不想要难听的答案，就不应该问不识趣的问题。若是虢杨足够聪明，一开始就不应该问身后为什么要把闺女嫁给姬掘突。但他明显不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要比姬掘突强得多。他所倚仗的便是虢国比郑国身后八百年的根基。
此时此刻，他最终的“天壤之别”明显是恼羞之后过分夸张的言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想着用这么一句话反讽一下申候的刻薄，可是申候根本就懒得理会他。
小人在历史上的存在感，就是他在作恶时那一副丑陋的嘴脸，除了让人厌恶一下，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用处。
等着虢杨走了以后，申候自己心里也不舒服——你说这姬掘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自己这闺女长得如花似玉，他要是能够过来看一眼，肯定要一见倾心，可是他就是不来申国做客。这让申候十分郁闷。当然，他也知道郑国现在刚刚扩展了疆域，有许多事情要做。为了稳定郑国各方面的势力，治理新征服的臣民，他肯定要耗费心神。但是自己这闺女都已经二十了，再等下去都城黄花菜了。
想着姬掘突可能是因为抽不出人手，身后咬咬牙：“来人，速速把礼官给我招进宫来。”
他心里想着，大不了不要面子了。我就主动派人联系你，把这婚事给挑明了。两国联姻就是一个月功夫就办了，也花不了多少功夫。等着郑国申国联姻，在申国的威慑之下，原本东虢和郐国的臣民也多少会忌惮郑国王室，好处理一些。
……
虢杨兴致冲冲儿俩，却垂头丧气而返，心里面十分的不舒服。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去申国竟然会碰一鼻子的灰。在路上，他长吁短叹，后悔万分：“早知道申候是这种见利忘义之人，寡人何必来理会他！”
或许当光辉灿烂的人类文明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有阴暗狡诈的道德黑暗。
原本所有的词汇都是用来表达人类智慧的结果，可是很多理由都会被小人滥用。小人们无论做什么坏事，他们都是有理由的。在虢杨看来，他之所以受到羞辱，与别人无关，全都是因为申候这个人只知道应和利益，根本不知道估计宗氏之间的亲情。
这时候陪同虢杨来申国的礼官便出声说道：“王上，我看这申候之所以对您不恭敬，很有可能是因为先皇与他曾经有过旧怨。您难不成忘了当年周幽王废太子的事情了吗？”
他们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这一桩事情了。
闻言虢杨猛地一拍额头：“哎呦喂！寡人怎么忘了这一件事情。”
“唉，这不能怪您，当时您还在御林苑学习御射，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那礼官说道。
虢杨摇了摇头，此时他对申姜还是有些念念不忘，叹气道：“看来我=寡人是娶不到申姜了。不过寡人得不到，他姬掘突也别想得到。你想想办法，咱们怎么把这件事情给搅黄了。”
那礼官问道：“您说的是郑国申国联姻这一件事情？”
“不然还能是什么？”虢杨现在心里有些不好受，直接把这礼官当成了出气筒。
那随从的礼官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早在当初周王刚刚迁都的时候，申候便有意跟郑国交好。这些年来郑国南征北战，去年随着秦襄公西征西戎，今年又忙着迁都，姬掘突他也没有机会跟申候见面。所以说联姻这事情肯定不是最近才定下来的。”礼官分析道。
“你说的不错，只是这跟寡人问你的有什么关系？”虢杨冷冷问道。
“王上，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按照微臣的猜想，郑国申国早在四年之前便已经确定了联姻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事情还没有办成。这联姻又不是打仗，耗费不了多少功夫，为什么两国之间不赶紧把事情办了呢？您也看见了，申国那小公主都已经二十岁了，要是再拖下去，那还了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虢杨闻言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你倒是说说看，郑国和申国为什么不赶紧举行婚事？”
微臣猜测，有可能是因为姬掘突他天天想着南征北战，不愿意耗费丁点儿的时间来完婚。不过更有可能是郑国恐怕不愿意跟申国联姻。”
“哦？这又是为什么？姬掘突他还不乐意娶申姜？”虢杨诧异道。
“嗯，很有可能。王上您想一想，申国郑国联姻的消息是从申候嘴里说出来的。这两国联姻可是大事儿，一般都要来洛邑报备的，可是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咱们要是不来申国，恐怕还不知道申国和郑国要联姻。所以这事儿八成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那礼官越说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可就奇怪了，申候地位超然，能与申国联姻是各诸侯国梦寐以求的好事儿，姬掘突他为什么不愿意娶申姜？这说不通啊。”虢杨疑问道。
“这个，微臣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就去查，你不用跟着我回上阳了，直接去制城查一查，查不出来就去郑城。我倒要看看这姬掘突到底是怎么想得。”此时此刻，虢杨越发怨恨姬掘突了。
原本他对姬掘突的恨意，紧紧是因为姬掘突强了他世袭的周朝正卿职位，但现在他上赶着要娶申国公主而不得，那姬掘突却似乎隐隐不愿意娶申国的公主，这不就是证明姬掘突比他自己更优秀吗？
虢杨难以接受这一点，所以越发与姬掘突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