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普瓦公国总后勤装备部,下辖的吕宋造船厂,其总部就设立在了马尼拉城西边十二里格的位置。
马尼拉,这个城市的名字来源于一种叫做“尼拉”的水草,这种水草在横贯马尼拉的巴石河上长得非常茂盛,它有粉红色的茎,开小白花,结青褐色的果实,当地人用水草的茎部榨汁作为染料。
作为整个吕宋岛最大的一处港口城市,马尼拉本身就代表着吕宋的整体地位,所以很多华人也把它称作“小吕宋。”
马尼拉濒临天然的优良港湾,城市则建立在巴石河两岸,河流把城市分成两大部分,不过其构造在林世举看来充其量也只比村落好不了多少。
甚至河流之间交通极为不便,当地人多数只用一种搭着乌蓬木的小船来作为交通工具,河流中间倒是有一座华人资助修建的石桥,不过在某次动乱中早就成为了一堆废墟,只有一座桥墩还依稀可见。
现在,张奕珐在林世举的支持下,开始了吕宋岛内部的整顿,他大手一挥,就从商会内部进行拨款,在巴石河上修建了六座大型石桥。
此刻,站在新修的石桥上面,林世举正和塔里娅并肩望着远处已经破土动工的另一座大桥,一队拉着各种辎重,准备往已经规划出来的要塞建造位置上运送资源的当地民夫从他们身后走过,在两个人身后则是一队装备精良的近卫军,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形成一个半圆护卫着。
喧嚣的工地上,飞扬的尘土让即使在经历颠沛流离生活也最大可能爱干净的塔里娅皱紧了眉头。
塔里娅似乎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成为林世举跟班的角色,只要是林世举在的地方,随时都能够看见她,而她所表现出来的高超格斗技巧,也让林世举把自己贴身的安全完全放心的交给了她。
从这里放眼望去,巴石河的河水在粼粼波光下面泛着金色的光芒,蓝天白云下,片片房舍散布在河流两岸,期间或可以见到一两座葡萄牙人修建的教堂或者是穆斯林修建的清真寺,在稍微偏远的地方则是充满着明人风格的中式风格聚落,是华人形成的聚集区。
“塔里娅,”林世举看着远处的天主教堂的十字架出了神,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问身边的女人,“你信教吗?”
塔里娅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仇恨,她坚决地摇摇头,“我不信教。”
“是因为你的家人吗?”
“是的,”塔里娅的手微微攥紧,在男性近卫军官的军装下,她的胸脯有些起伏,显然对于之前的经历她无法忘却,“我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然而他最后死在他这辈子所崇拜的上帝的仆人手中,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你的其他家人呢?”
“非常抱歉,公爵阁下,”塔里娅眼眶有些红了,她扭过头去不希望林世举看见自己的这幅样子,“我不想再说了。”
林世举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我明白你的生活过得有多么的艰辛,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心酸的经历,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常见了。”
塔里娅站在那里,工地上的喧闹声让林世举有些皱眉,他朝着塔里娅看了看,“和我走走吧。”
塔里娅点点头,随后低下头跟在林世举身边,身后的卫兵们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队列,跟在两个人十步开外的位置。
也许是异国他乡的风景确实不太一样,也许是离自己的家乡更近的原因,林世举对现在的风景感觉非常惬意。
大桥的尽头是一片起伏的山岗丘陵,时值盛夏,各种争奇斗艳,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开满了山岗,沿着巴石河的波光,在阳光的掩映下被风吹得像是迎接来客,其芳香朝着人的鼻腔里面扑来,蓝天之上,只有几朵比较大的白云点缀其间,一阵风吹过来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世举看了一眼塔里娅,她正在低着头,可能是自己刚才的话头让她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想到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不容易的,她甚至比很多男人都还要坚强,林世举突然有些可怜她,他指着天上的云朵,一边走一边说着,“这个时节正是最美的时候,看看这里的蓝天白云吧,和我们国家的可是大大不一样呢。”
林世举在前面走着,塔里娅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桥的尽头,走上了一片碧绿的山岗,林世举摆摆手,让士兵们留在山下不再跟上来,随后向山顶走去。
小山不高,只用了不长的时间就走到了顶,转过身来回望着这在蜿蜒巴石河环绕中的不大的城市,只觉得像是被母亲的臂弯保护着的婴儿一般。
林世举想起了以前自己的生活,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都看烦了,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和前世农村小县城差不多的地方,可惜自己再也看不见那些后世的城市森林了。
但是谁又能够想到,以前那个白面包子一样的大学生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的君主,并且会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呢?
或许这就是有得就有失吧?
林世举这么想着,却觉得胸中一股抑制不住的气息直冲头顶,他张开嘴巴,朝着天上长啸,远山之间顿时被这回荡的声音震得颤抖起来,传出老远。
抒发完自己的情绪,林世举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抬起头望着天上,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塔里娅,“别拘束了,现在就是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坐吧。”
塔里娅犹豫一会儿,点点头也坐了下来,不过距离林世举的位置稍微远一些,她双手环住膝盖,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生。
林世举看着她线条冷峻的侧脸,没有女人该有的柔和和温柔,岁月和残酷的经历已经让她变得有些冷酷,他在塔里娅局促的余光中往她那里挪了挪,随后有些没话找话,“和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我的家乡?”塔里娅愣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闪而逝的怀念,然后又像是一颗流星,迅速地变成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样子,“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已经不知道我多少次在梦里梦见过了。”
“如果没有那些丑恶的杂碎们的话,”塔里娅的心绪飞驰着,林世举的话让她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想现在我的生活也会一成不变吧。”
“我的父亲是一位圣伊莱斯大教堂的执事神甫,我的母亲是什鲁斯伯里人,她的身上带有威尔士血统,来自南部的桀骜者,彭布洛克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父亲也是一位威尔士人,他的家乡在多尔盖莱,不过后来因为考入了爱丁堡神学院,才到的爱丁堡。
“我出生于圣十字修道院,从小就受尽了天主荣光的熏陶,那些修士修女们加上的父母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总是觉得有什么难事上帝就会来保佑我们的,就连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贵族们都寻求上帝的保佑,足可以见到他有多么的伟大。
“那个时候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的惬意,我们家里有三个弟弟,我还有两个姐姐,每天都在神学院内接受良好的教育,城市内遍布垛楼,可以从城里眺望远方的火山峰,远方高耸的山峦,冬天里面,从城楼上可以见到远方冰冷的原野,还有凝固的时隐时现的冰川,人们在大街小巷都可以听见苏格兰高地手风琴的优美音乐,那里简直就是音乐的天堂,比我后来到威尔士的音乐美妙得多。
“德伦刻尔克长老会议教堂,是我们爱丁堡人全体节日庆典的地方,每当到了除夕的时候,我们全家就会和全体修道院的人们都去参加那里的大游行,陌生人会高举啤酒香肠风干肉,对每一个经过的人们说新年快乐,那里的酒馆烤肉铺子总是在那一天免费的,就连往日里吃不到的松子塔饼都有不同的味道,我真是很怀念那里的每一个人,尽管我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塔里娅说到这里,眼中的怀念越来越重了,她的语气也更加的抑扬顿挫,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从她小嘴里面传入林世举的耳朵里。
“尽管我在艾斯普瓦也能够体会到节日的狂欢,但那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在我的家乡,那里虽然不干净,四处都是垃圾,但是我就是爱那种感觉,”塔里娅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在她声若虫鸣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林世举能够清楚地听见,“如果我的家人都还在的话。”
塔里娅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泪水再也忍不住从腮边滚落而下,“我恨英格兰人!那些人仅仅因为我外祖父参加过爱尔兰人起义就说我们是威尔士高地党人,说我们为了威尔士的抵抗贵族效力,在爱丁堡煽动叛乱!”
“从我参加南威尔士反抗军以来,我亲手杀死了一百四十五个英格兰人!”塔里娅止住了自己的低声啜泣,低沉的语气决绝又抑制不住怒火,“我不想用差别的眼光看待任何人,但为什么我们威尔士人在他们的眼里就要差一等!难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满脑子想着怎么推翻统治的疯子吗?我这么做完全是被逼的,我也渴望有安定的生活,把我的孩子也送进神学院,每天抱着对上帝的信仰安渡一生,但是为什么到最后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所以我从来都不信上帝!”塔里娅大声咆哮着,引得坡下的士兵们紧张地注视着这里,“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父母一家人都曾经是他的使徒,忠诚地服侍他,却没有想到是被他的仆人,我父亲的好朋友,用一个不信奉天主的异端罪名剥夺了教籍!活活烧死在审判柱上!为什么!?就因为我们阻挡了他们发财的道路吗?就为了少压迫一些穷人,阻止征收战争税吗?”
林世举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朝塔里娅身边挪了挪,拍着塔里娅的肩膀,然后充当了她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