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显现出了屋子里满地的狼藉。
赵鞅的身子好像突然有点体力不支了那般,神色变得极为的苍白,摇晃着步伐,连忙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连着喘了好几口大气,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瓶子,连忙打开瓶塞,手掌颤抖着展开,急急从瓶中倒出了一颗红色药丸!
“咳咳!”又是一声剧烈的咳嗽,身子此刻显得极为虚弱,手脚又有点颤抖的赵鞅,手中那颗红色的药丸就这么从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一向镇定的赵鞅,不由得本能的惊呼了一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挣扎着身子,在地上找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颗红色的药丸。从地上捡起来,直接吞入口中,那个狼狈的模样,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那个曾经久经沙场的赵鞅。随后艰难的站了起来,呆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不停的揣着粗气,好半天后才稍微的恢复了几分血色。
抚摸着手中的那个白色的瓶子,里面那红色的药丸是离开晋阳城前,赵氏的大夫专门为他配制的。递给赵鞅之前,那位赵氏的大夫曾语重心长的说道:“主公现在身子虚弱无比,其实应该少干预政事,留在晋阳好好的修养才是。我配制的这种药丸并不是什么补气养生的好东西,药性猛烈无比,虽然短时间内能够减轻主公的痛苦,但服用过多,猛烈的药效沉积在体内,长此以往必定会被此药的药性所反噬,到那时,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我因为给主公配制了这种药,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整个赵氏和晋国的罪人。”
赵鞅轻轻的接过瓶子,道:“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身为晋国执政,身负中原安危,此次与洛阳之行,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希望流连于山野之间,吃点粗茶淡饭,过一过闲适的生活。”
“只是主公的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为何不让小的一同前往洛邑,一路也好照顾调理一下主公的身子,反而让小的配制这种霸道至极的药丸。”
“不,你不能随同一道前行。”赵鞅很是坚决的说道:“我已经病重的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对外我不能示弱,对内我不能动摇军心!”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说这句话的时候,赵鞅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随后,面带愧色的赵鞅,递给那位大夫一把剑,“先生,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人听了这句话,眉头动了动,随后对着赵鞅行了一个大礼,轻轻的说道:“在下愿意随主公而去。”
赵鞅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直接离去……
轻轻的把那个白色的瓶子放入怀中,端起桌子旁的茶杯,大气的猛喝了一口,“咕隆”一声,形象看起来有点狼狈,随后看了看满地的,这一片狼藉,赵鞅很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回忆……
作为大周王朝的正统血裔,晋国高层其实一直都知晓上古儒生的秘密,也知晓在他们的手中,握有随时可以把大周帝国拉入无限深渊的“上古儒文”。
几百年来,在大周王朝和那些上古儒生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大周王朝允许上古儒生这个神秘组织的继续存在。而上古儒生则必须得保守着关于周礼与“上古儒文”之间的那个秘密,不能对外公开,因为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能一口气打败对方,但谁也承受不起无法打败对方,对方临死反扑时所带来的那种可怕后果。
自从周平王迁都洛邑之后,大周王朝的威信越来越低,晋国作为当年周平王钦定的勤王四卫之一,一直担负着守卫王畿的重任。在周天子的默许下,通过兼并弱小、驱逐戎狄,开垦国土,实力越来越是强大,远远超过了中原其他诸侯国。
尤其是四十年前,晋楚二国达成弭兵之盟后,国际的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两国轮流主持,晋国成为了整个中原地区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风头之劲大大盖过了大周王室。
可惜,只要不是圣人,在实力膨胀的时候,其野心往往也会跟着呈几何倍数的增长,不幸的是,这样的事在晋国身上发生了。随着晋国实力的强大,当时的晋出公,居然想效仿楚国,抛开周王室,独自称王。
按照周礼的规定,只有周天子有资格称王,周天子以下的各路诸侯都是大周的封臣,其爵位的大小由上至下分为伯、公、侯、子、男五个等级。虽然大周已经衰败,但是敢抛开周王室独自称王的,打破传统的,在当时的各路诸侯中尚无人敢这么做。
除了一个位于南方的荆楚。
当初的荆楚之长熊通不满大周册封的爵位太低,只给了他一个子爵的封号,而当时的中原诸侯们都已经背叛王室互相侵伐,互相攻杀,手握大军的熊通,想借此机会参与中原的政事,请求周王室追封他的名号。
当时的周天子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并回道:“处蛮夷、虽大国、皆子爵”吴、越、楚等远离中原的蛮夷之国,虽然地广人多,可都是子爵的封位置,靠进中原的随国及周遍的南唐、邓、申等小国,反倒是侯爵。
熊通大怒道:“我的祖先鬻熊曾是周文王的老师,在灭商之战中为了大周而死去,立下了大功,可是后来周成王册封我族,竟然只赐予一个子爵的封位。现在各路诸侯互相攻伐,中原势力衰微,蛮夷部族都归顺我强楚,可是周天子仍以蛮夷待我,不加封爵位,那我只好自称尊号了!”
因而在打败了随国之后,抛开周王室,熊通独自称王,号为楚武王。
这个举动不光对于中原各路诸侯,就是对于中原之外的各族而言,也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当时的各族人嘲笑荆楚是沐猴而冠,就如一个带着帽子的猴子一样,尽管荆楚称王,但还是改变不了蛮夷的本质。
但是现在,身为大周封国的晋国,居然也妄图称王,其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直到现在,赵鞅每每想起那个时候,都心有余悸,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晋出公称王,必定会引起中原其他各路手握实权的野心家的效仿,从而把晋国和中原、大周带向万劫不复之地。
中原地区早已混乱不堪,唯一能够让大家忌惮的也不过大周封国这样的一层外衣而已,也因为这层外衣的存在,使得天下在战乱的同时,还保存有一定的礼仪和道德。可一旦各路诸侯称王,连那最后的外衣都抛弃了的话,中原恐怕会立刻成为一个群雄逐鹿的四战之地。
一切的道德、礼仪,在战争、利益的挤压下,都会化为泡沫。
虽然当今世界的局势已经很是混乱,但在周礼的干预下,所能造成的破坏也是有限的,各路诸侯在相互攻伐的同时,仍在小心的遵守着有限的游戏规则,打仗时,都还需要一副堂而皇之的借口,今天是“代天而讨”,明天是“吊民伐罪”。就连身在南方,一向蛮不讲理的楚国,都在遵守着那样的规则,也正是因为这样,楚庄王在灭掉陈国之后,又重新为其复国,郑国被楚国和晋国轮流攻打了上百次后,其宗祀仍然得以保存。
一旦那层温情脉脉的“道德”、“礼仪”的面纱被揭开,那么紧随而来的,将是赤裸裸的压迫剥削与无尽的战乱。
当时的晋出公得到了晋国内部一大片权势贵族的支持,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的晋国执政范昭。
范昭知晓,站在周礼的角度,晋出公称王怎么也说不通,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借助那些上古儒生的力量。只有他们才能够推翻周礼的合理性,只要大周王朝失去大义的名分,凭借晋国的实力,摆脱周王朝的影响力,独霸中原,独自称王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在地下一直隐藏了几百年的那些上古儒生也希望借助晋国权势的力量,推翻周礼,恢复上古儒生的地位。
赵鞅一直认为,那个时候,绝对是晋国、乃至整个中原,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在晋国的内部,关于晋出公要不要称王,要不要与上古儒生合谋分成了两派,两派的人物每次关于这些问题在朝堂上都吵的不可开交。
晋国朝堂之上的争斗,最后终于演变成了晋国的内乱。晋国所独特世卿世禄制,使得每个氏族在晋国内部都有自己独立的封地,耕种的奴隶,还有守卫封地的军队。大战打得十分的惨烈,持续了数年,晋国内部的六大氏卿在大战之后,范氏和中行两大家族直接被灭族,晋国执政范昭被杀。
在这场大战中立了大功,坚决反对晋出公称王的赵鞅当上了赵氏家族的族长,后来顺利成为晋国执政。晋出公逃亡齐国,半路上死去,于是赵鞅就立前昭公的曾孙骄做了晋君,这就是哀公,继位的晋哀公放弃称王。
在这场内乱之后,那些暗中支持范昭的上古儒生也随之遭到了无情的镇压,无论是大周王室还是晋国的保守派,都实在不想留下“上古儒生”,这么一批能够威胁大周王权的人存在。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稍微与上古儒生沾边的人,不管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垂垂老朽的老妇,都是一个字——杀。
那段记忆也成为了赵鞅不愿提起的一个回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二十年来,赵鞅再也未曾见过范姬一面。范姬就是范昭的女儿,赵姝的母亲。
赵鞅一直以为所有的“上古儒生”都已经死于那场动乱之中,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还有高阳明这个余孽。二十年前,赵鞅和高阳明曾经见过一次面,虽然只是在战场上匆匆一瞥,不过那人所表现出来的隐忍与决绝,都给赵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二十年他一直生活在越国,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大禹的陵墓,这让赵鞅怎么也无法释怀。
“啪”的一声,赵鞅手中的毛笔轻轻的落到书桌上,赵鞅盯着自己书写的“中原”两个大字,轻轻的说道:“高阳明,你必须得死,为了我的老师,上古儒生的秘密就让他永远埋于地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