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掘突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和智燕坐在郑城的城头上，郑国已经成为了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郑国所有的百姓都载歌载舞，一片欢天喜地。
郑国的粮食活得了大丰收，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
他还梦见自己的父亲慈爱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赞赏。
他握着智燕的手，仿佛摸着一块温润的软玉，他盯着智燕的眼睛，无比快乐！
但突然刮过来一阵风，就那么将智燕给刮走了。智燕在空中呼喊着，大声叫着，要自己去救她。可是他不是神仙，飞不起来。
他自愧是人间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所有人都畏惧他害怕他，可是他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看着智燕慢慢地离开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追着智燕在不停地跑，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自己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抖动。
这一刻他无比的模糊又无比的清晰。
长久以来他便一直以强大郑国为自己的使命，然而命运总是喜欢何人开玩笑，将他的爱情放在了人生使命的对立面。
但凡是人生追求与个体幸福相违背，都证明了这个世界的不合理。
伟大的追求总是为了整体人类的幸福，为了整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体的利益确实是崇高的，但个体越发崇高，证明世界越是荒唐。
人类世界的完美境地应该是极致的和谐。人类的共同愿景与个体的人的幸福毫不冲突，每一个生命都能够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为其他所有的事情阻挠。实际上所有高尚的人都是在自欺欺人，当人不知道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的时候，单个人的牺牲永远是徒劳无功的。历史之所以记住那些英雄，并不是那些英雄的功绩，更多的是因为英雄们的悲剧意味引得了人们最大的同情。
姬掘突觉得自己跑不动了，觉得自己口唇发干，觉得自己要累死了。
然而他不甘心，仰望着天空，他大喝了一声：“贼老天！”
然后他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群紧张兮兮的臣子，有关其思、有张晶、有祭旬、有智父……
郑国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这么多贤德的人才了，这让姬掘突有些意外。这些人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
姬掘突看见了他们，心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欢喜，有的只是愤怒，他本想喝水，然而看到这些人之后他怒火中烧，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滚！”
一声怒喝，关其思和祭旬顿时一颤。
“王上，您万万要保重身体呀！”大家齐齐喊道。
姬掘突眼神冷冽，他看了张晶一眼，道：“你让他们出去，然后给我端碗水过来。”
关其思和祭旬等人注意到姬掘突对他们的寒意，心里老大委屈，然而委屈的同时也有不少的悔恨。他们从来都知道君臣相见便是这一副场景，可以说这一副场景使他们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委屈，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然而他们心中的委屈情绪又无比真实——他们为了这个国家，担着巨大的风险做了义举，到最后竟然还要被王上疏远，这难道不值得委屈吗？
然而委屈他们也没有办法，看到姬掘突那气得随时要跳脚的模样，他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退了出去。临走之时，关其思拍了拍张晶的肩膀。
张晶能够感受到几位大人心中的情绪，只能回报一个苦涩的眼神。
等着人都走了，张晶才敢将水罇聚起来，递到了姬掘突面前。
姬掘突口齿发干，最里面仿佛吃了沙子一般干涩难受。张晶刚把水罇捧到他面前，他便牛吸鲸吞一般“咕噜噜”喝水。
然而连着好多天的昏迷，早使得他腹中一片空荡，这水“哗哗”下肚之后，停留了不过刹那功夫，便被姬掘突猛地吐了出来。
“哗！”的一声，清零零的水将张晶的衣服都打湿了一片。
姬掘突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受。
然而这水倒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他现在不觉得口渴了。
重新躺倒床上之后，姬掘突伸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只觉得难受。
然而从迷茫中渐渐回过神来，他又忍不住想起智燕已经被嫁到了胡国，他又忍不住嘶吼了一声，紧接着泪水就肆意流淌开来。
看到姬掘突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张晶吓了一跳：“快，快去喊有牢过来！”
神农氏或许已经尝过了百草的药性，但没有留下一本书来供后世子孙学习。负责祭祀的有牢平日里烧火尿床看上去色神神叨叨的，却也知道两三种草药能够治病救人。可是具体的诊病还是不会，只能简单区分一下是内病还是外病。《黄帝内经》虽然有“皇帝”两个字，可确确实实不是皇帝写的，这时候有牢还没办法查看。
看到姬掘突捂着肚子哭喊的模样，有牢也吓了一跳。
“王上如此英勇，平常伤患断断不可令他苦痛至此。而王上嘴唇红润，面色发白，也不可能是中毒。想来定时中了邪气，生了内病，还得速速举行祭祀，请求神灵赐福！”有牢一本正经地说道。
只是这话刚刚说出来，姬掘突突然便停止了喊叫，脸上豆大的汗珠也停止了滚动。
他面色苍白，双眼直视，一动不动地呆在床上。
屋子里静压压的，张晶不敢说话了，有牢却突然捂住了嘴巴，仿佛发现了巨大的秘密。
张晶见状赶忙问道：“怎么了？”
“王上他，王上他死了！”有牢哭丧一般喊道。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被吓得不轻，再看向姬掘突那模样，发觉还真像是一个死人。
关其思祭旬原本在屋子外面来回踱步，看到有牢被传过来，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妙，等着听到屋子里这一声大喊，他们两个人再也忍不住了，赶忙朝着寝宫里跑去。
等看到姬掘突瞪着眼睛看着床梁，一副断气已久的模样，两个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