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粉骷髅言罢,手掌一挥,便有一道奇异的光波自上而下迸射出来。被这道红光包围的人,无不在一瞬间瞳孔睁大,目光呆滞。纵使如蛟真人、净真人之流竟然都无法抵挡这种精神冲击,纷纷坠入幻想的海市蜃楼。上古时代的仙人,和今日的可是大有不同的。因为修仙环境的原因,在上古有五位神帝,她们在无形的吐息中便能改变天地的构造,使得灵气格外充沛。莫说是人,连鸟兽鱼虫都更加容易了悟仙道。所以,以红粉骷髅的“目光”来看,眼前这一个合体一个大乘都是颇具水分的。他自己不过只剩一缕残魂,法力同全盛时当然无法相提并论。按理说蛟真人和净真人的境界还比他高呢,却连半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自己这又不是先手技能……
倒是旁边这个小姑娘,虽说只有元婴期,还能用自己的道心苦苦支撑一会儿。红粉骷髅不由得生出“这应该是最差的一届”这种想法,一边加大了法力,连弱水真人也没法抵挡冲击了。她的视野开始一点点变红,瞳孔也因为意识涣散而放大,最终在铺天盖地的咆哮声中坠入了幻觉,直面自己内心的原罪。
在场的人都呆若木鸡地立着,他们正在以第一视角体察自己心中生出的罪恶,这些罪恶平日里只会像蚊子那样在你耳边嗡嗡地叫唤着,你可能只是觉得烦,并不太在意。因为,一个有健全道德观的人,还有两样如影随形的武器。良知和理智。这两样东西足以遏制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原罪,所以人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因为一点小小的诱因就像火药桶那样原地爆炸,伤人伤己。但是,红粉骷髅,却用了一种类似“回音”的能力,将众人心中的原罪放大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当一个起初小如蚊虫的声音经过回荡,在你的心中响彻如黄吕大钟时,你也就只能直面它了。直面它,解决它,便有资格获得这位上古仙人的传承。
有一个人除外。
王权同样被这抹红光灌透,但却神色如常,丝毫未被影响,他看看周围那群已经陷入幻觉、如木偶一般呆立着的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倒奇了,莫非你没有原罪?”红粉骷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招对人失效过,甭管是多么厉害的人,自己内心总归是有阴暗的角落的。按照现代心理学来看,人的表意识大概只占总体的八分之一,就像是冰山一角。换言之,就连你自己都搞不明白剩下的八分之七到底是什么,有点儿什么无法控制的想法太正常了。若是已经飞升的天仙或者大罗金仙还有可能做到心不动欲,但红粉骷髅又看看王权,不过也只是个连金丹都未结出的修士罢了,为什么没能陷入自己的罪状中呢?
“哈哈,仙长,我是天,难道还有什么可以给天定罪吗?”王权带着一种自信到几乎神经质的笑容说道,“我,就代表了天,就代表了命运。不管命运怎么想,杀人放火也好,烧杀抢掠也罢,应该都是合理的吧。难道你会去责怪海啸将村庄冲垮吗?会去质疑地震将山川震碎吗?不会的,没有人有资格违抗我,所以,我是无罪的。”
“……”红粉骷髅细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可怜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你是天灵根。”
“仙长好眼力,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就直说了。”身在红粉骷髅的地盘里却讲出如此不要脸的话,王权倒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毕竟他是天道的化身嘛,根本就不可能死的,“那‘心包太虚’之术,我有点儿兴趣,您也不必给别人留了。反正活到最后的一定是我,您现在将他给我就是了。”
“你,就这么确定?”红粉骷髅冷声质问道,“这同行人中比你修为高的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说自己能赢到最后。”
“因为我是天!没有人可以违抗我!”王权突然变了脸皮,大声喝骂道,“修为?哈,那不过是些表象而已!你明白吗?只要我想让他死……没有人能逃过天的意志,什么灵根也好,什么修为也罢!我已经用这样的能力杀死很多人了……只要我在脑袋里稍微想想就行了,只要动动念头就行了……”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在点点鬼火的映衬下变得尤为贪婪、狰狞,“该怎么做,您心里有数吧。”
“……看你的样子,也确实不需要原罪了呢。”红粉骷髅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天的罪恶不能称之为罪恶,这都是正当的、和乎情理的,类似自然灾害的东西。考虑到你是天灵根,也确实能更好地继承这门法术,若是要提前给你,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我就多谢仙长知情达理了。”王权笑道。
“但是,我给每个人观看自己的原罪是有原因的。”红粉骷髅接了个令人不爽的转折,“我是想看看,他们又有何等的胆魄去编织出一桩怎样的罪行。这在你们未来的战争中也是很有必要的。”
“一个没有勇气去编织罪恶的人,在未来可能会心慈手软,因妇人之仁而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迹。但是除魔卫道,可容不下半点的暧昧不清!”
“天的象征者啊!将你的罪恶展现给我看吧!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为了力量,你到底会做到哪种程度?”
“……”这次轮到王权愣住了,他先是低下头,喉咙中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狂笑。他抬头捧腹,仿佛红粉骷髅说的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您确定吗?这,这种事情……”王权缓步走到夜鹰面前,面带微笑地将他提起来,从石桥上扔进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之中。夜鹰此刻依旧还在幻觉里挣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从石桥纸上扔下去了。风从他的耳边如刀一般刮过,夜鹰仍是保持着这个半张着嘴的惊愕姿势,身体的肌肉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伸展不开。
待到夜鹰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王权拍了拍手掌,仍是微笑着对红粉骷髅说道,“如何?这样可以了吧,这太简单了不是吗?”“很好。”红粉骷髅满意的说道,“你现在能放弃一个无关者的生命,以后就能放弃一百个,一千个。记住,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不必去计较俗人的目光,不必去在意俗人的语言。若是等到他们能威胁到你,不要犹豫,杀了他们。这是战争,没有什么儿女情长,也不需要一个心慈手软的领袖。”
“为了将恶魔从娑婆世界上驱逐出去,你要用尽一切手段,无论是干净还是肮脏。”
而夜鹰眼中的,可就是另一番地狱的景象了。
天空和大地都在燃烧,厚厚的硫磺压着天空的每一个角落,空中隐隐有巨龙的吼声,从厚密的狼烟之中透出来,散布着压抑的绝望。夜鹰认得这里,这是龙郡,也就是妖国的首都。但是,此处却是一副战火连天的惨样,丝毫没有一国之都的大气和从容不迫。几枚巨石被焦油点燃,从空中飞将过来,划出几道漆黑色的烟尾,劲直砸在了龙郡百姓的房屋上。一时间砖瓦横飞,遍地狼藉,有不少人来不及逃跑,竟活生生被巨石所碾死,成了一滩烂泥。
“这是……什么?”夜鹰紧紧盯着战场的边缘,有许多模糊的身影渐渐从浓烈的硫磺之雾中显出身形来,他们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机器人一般精准。升高九尺,身材健硕,如铁蹄一般前行着,他们对这些毫无抵抗力的百姓展开了一场屠杀。铁手伸出,钳住一人的脖子,提起来,用力拧断,再找下一个。一位母亲在被抓住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他们便先将两人分开,拧死孩子,再拧死母亲。在这般种族性的大屠杀之下,原本哭声震天的战场,哦不,是屠宰场,声音倒是一点点变轻了。
精简高效,准确无误。
“这是你的原罪,夜鹰。”身旁响起一个温顺如水的声音,“再过一年,恶魔族将重返娑婆世界,展开一场屠杀。很遗憾,你本来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但你却太过软弱了。”
夜鹰的视野被强行扭过去,看到自己横躺在地上,双目无神,肚子上被刺穿一个大洞。但奇怪的是,自己身子下面流的却是一滩金色的血液。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神中那点焦距拼命地向夜鹰聚过来,口一开一合,血沫随之从嘴唇中喷涌而出。
“你是谁?”夜鹰不愧是男主角,在如此骇人的情景之下,还能保持住自己的逻辑思维。
“我?我是红粉骷髅啊,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在你的意识中和你对话……我选取了一个你认为最有智慧的人来做我的形象。”夜空推着自己的车轱辘,缓缓从夜鹰身旁驶出,“你知道吗?这样的惨状,你本来是有机会阻止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夜鹰慢慢地提起了右手,他并没有把握单凭“普通的剑法”那招一剪梅打败这个高深莫测的对手,索性一咬牙,准备耗掉十年的寿命来一波“九变”。
“是吗……”夜空思索一会儿,便柔声说道,“好吧,那我再说的简单一点。”
视野再一转,夜鹰看到了王室。这个看上去好像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在漫天的硫磺和飞灰之中勉强地前进着。周围的人都挣扎着逃跑,他却一瘸一拐得挣扎着向那些恶魔走去。他被疲于奔命的百姓撞倒在地,费力地抓着地面爬行着。不消多久,王室就被发现了。一头恶魔将他提起来,风沙和硝烟便一齐灌进了他的眼鼻口中,王室涕泪纵横地大喊道,“儿啊!我的儿啊,快回来吧!”接着,这位老人便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嚎叫,其中的哀恸让夜鹰心惊不已。
他顺着王室呼喊的方向看去,竟有一个人被群魔簇拥在中间。他从风沙中缓缓走出,风将他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王权神色淡漠,右脸颊上多了一块像是鲜血的刺青,在散发着妖异的血光。全身都是以黑色调为主的异族打扮,同这些恶魔倒是相配。
王权冷冷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没说什么,那恶魔双手一用力,王室的干嚎就停止了,也算从这地狱般的世界解脱。
“明白了吗,夜鹰?”夜空将手搭在夜鹰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杀了他。”
“杀了这个反叛的源泉,杀了这个人类的祸根,杀了这个堕落的天道!杀了他,人类就能免去这残酷的灾难!”夜空按住夜鹰的脖子,将他一点一点拉下来,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因为,他对你也不会有半分仁慈。”
“咚!!”随着一声巨响,幻境破碎,夜鹰也坠落到了万骨枯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