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百兆幽邃的目光望着水面如痴如醉地老僧入定一般没挪过地方。塘面上水波粼粼,几只蜻蜓飞快地点过水面疾逝,几只水蚝也跟着凑热闹,在水面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欢快地来回乱窜,一群似乎是受了惊吓的青蛙们纷纷从岸边的水草丛中跳入水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塘边的野芦荻开的正旺,一只漂亮的翠鸟扑棱棱从芦荻杆上飞起,箭一般在水中衔起一条小鱼,很快在丁百兆的视野中消失成一个小黑点。透过碧绿清澈的水面,恍惚中,丁百兆似乎看到一网网的水族被提出水面,鱼儿乱蹦,虾儿乱跳,蟹儿乱舞,鳖儿乱扭……,还有那钻来钻去试图冲出落网的鳝鱼、泥鳅……,给他带来无限的希望,他不由咧开大嘴,情不自禁痴痴地笑了起来。
幻想着那充斥着美好的光辉前景,丁百兆毫不迟疑,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急急忙忙地赶到村委会,正巧丁保华等人正各自起身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忽见丁百兆风风火火地一头闯了进来,不由甚觉奇怪。唐玉全便半是嘲讽半是纳罕地说道:“唉呀妈呀,这可是稀客啊!——丁百兆啊,啥子风把你给吹到俺们这小衙门里来了?这地儿可是少见您咧!……”
丁百兆打着哈哈,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一人一支地打了一圈,来到丁保华面前时,丁保华接了过来,叼在嘴里,顺手从丁百兆手中拿过正准备放进衣兜里剩下的那半盒烟,假模假样地眯缝着眼瞅了瞅:“唷,还是三五的呢,外国货啊!……”说着,随手往自己上衣兜里一塞,接着又做出往外掏的架势,嘴里说道:“唷,瞧我这记性,咋把你的烟揣我兜里了,这话叫怎么说的!……”
丁百兆自然明白丁保华是水仙不开花硬装大头蒜,心下便有点不快,却因有求于丁保华,也只能顺着丁保华的话茬就势顺水推舟,故作大方,做出一副满脸嘻笑的样子:“没事没事!——反正我吧也不咋吸烟,那就烦劳丁主任代我消灭好了!……”
“那我就……替你消灭了!——”
听到这话,丁保华不禁咧开大嘴,笑眯眯地把兜里的香烟又往下顺了顺,仿佛是怕装兜里的深度不够深随时会掉落出来一般。李清明和唐玉秀相互望望,各自鄙夷地撇了撇嘴。
丁百兆识趣地做了顺水人情,丁保华也就没了顾虑,大大咧咧地让丁百兆给他点着烟,优哉游哉地美美吸了一口,然后重新坐下来,身子往椅背上一仰,接着官气十足地开了腔:“我说百兆啊,我看你也是无事不登我这小小的三宝殿呐!……虽然我贵为咱们八里塘的一村之主,可论起字辈来,这八里塘除了咱们两家,可是再没第三户姓丁的了,说起来咱们也不外啊!”
“那是,那是!……”丁百兆赶紧谦卑地躬身接道:“说起来咱们可真不是外人,我们的爷爷的爷爷说不定就是一个人呢!嘿嘿……”
“什么叫说不定?那根本就是!”丁保华道:“我看过族谱,也问过我们家老爷子,咱们可是正儿八经地一棵树上开的两朵花啊,那是实打实地本家啊!……这论起辈分来,我还是你的大哥呢!”
“嗨呦,这可真是找到根上了,我可还真不知道呢,我爹咋就没跟我提过呢?!……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啊!……”丁百兆似乎激动地都要感激涕零,就差没跪在地上跟丁保华磕头认祖归宗了。看到二人的做作,李清明恶心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遂锁上抽屉,站起来说道:“得嘞,你们慢慢续家谱吧,我先撤了!”
李清明刚提起来要走,唐玉秀也跟着站起来,说:“唷,天都这光景了,俺们家老蔫和孩子也该回来了,我也先回去烧饭了。”
李清明和唐玉秀走出去,丁百兆点头哈腰地送到门口,然后重新站在丁保华面前,丁保华说老站着干嘛,跟那卖不掉的高粱杆似地,丁百兆才屁股半挨着椅子侧身小心翼翼地坐下。丁保华切入正题:“百兆啊,都是自家兄弟,咱也就甭客套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吧,找我啥事啊?”
“嘿嘿,大哥啊,您——看出我有事?!……”
“废话,是个人也能看出来!……行了,别瞎咧咧了,你小子可是夜猫子进斋无事不来,一般情况下是从不到村委会来,就是他妈有事喊你来你也找借口躲得远远地,今儿个突然主动上门,这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打烟,那还用问吗?”丁保华不屑地把烟头掷在地上,用脚踩熄,“瞧你那怂样,挺大一老爷们,说话吞吞吐吐,整得跟一老娘们似地扭扭捏捏,……行了,整一爽快地,别他妈磨磨唧唧耽误我们的功夫,有事赶紧说,不是你早就下班了!”
“那……我就说了……”丁百兆犹疑着。
“说吧,没人堵住你的嘴!”
丁保华有些不耐烦了。丁百兆舔了舔嘴唇,这才说道:“它吧是这么回事,咱们村那鱼塘吧我看也闲置这么久了,我寻思着把它承包下来,养点鱼虾啥的,……大哥,您看呢?”
“啥?你也要包那鱼塘?!……”
一直未作声的唐玉全正在喝茶,突然听到这句话惊得嘴里那口茶半喷半呛,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好久才缓过劲来,惊疑不已地望着丁百兆。
丁保华听了也顿感意外,愣了片刻,转过头望望唐玉全,然后直起身,搓搓手,咂吧咂吧嘴,不禁有些为难起来:“你是想包那鱼塘啊!……哎呀,百兆兄弟,这事儿可有些麻烦,不太好整!……百兆,不是大哥不帮你,这事儿你早说一天它都好办。”见丁百兆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丁保华顿了一下,继续道:“它吧是这么回事!……哎呀,这一时半会地,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大哥,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啊,这云里雾里整的人没头没脑的,多别扭啊!——大哥,是不是怕我没钱给你啊?我先把钱交了!……”
丁百兆说着话就要掏钱出来,丁保华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百兆,我知道你这两年发达了,可这不是钱的问题!……它是……”丁保华想了想,说道:“实话跟你说吧,这鱼塘啊昨天就已经承包出去了,人家唐玉山把定金都交到村委会了,咱这不能变卦啊,你要是不信,问问老唐,这可是他亲自经手操办的。老唐,有这回事吧?”
“那可不!……这事啊丁点儿不假!……玉山已经交过定金了,那可是实打实的现金五千大洋啊,……这两天就准备签合同了。……那塘都闲置快两年了,你早干啥玩意去了?现在想起来了,黄花菜早都他妈凉了!”唐玉全没好气地说着,顺便对丁百兆翻了个白眼。
“你看,这唐玉山吧好歹是老唐的兄弟,你又是我的本家,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我咋表态呀?这要是给了你,那回头唐玉山还不骂我们村委会这帮子人是半吊子二百五吗?更何况人家已经交付过定金了!……所以吧,这事儿,它不好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局面,丁保华显然是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对于这样已成事实的事情,居然还能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不能不犯嘀咕。唐玉全更是一肚子不满,直接就嚷嚷道:“这有啥好作难的?先来后到,天经地义,没啥好为难的。丁百兆,就这么定了,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这事儿就当你没说过,你也没来过!……”丁百兆眼见没有了希望,丁保华也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觉着再逗留下去也没意思,便站起来准备告辞,这时旁边的马登荣突兀地插了句话,说:“那还不简单,竞标不就完事了。”
马登荣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唐玉全便道:“马登荣,你啥意思,整明白点!……”
“对对对,老马,说清楚点,啥竞标?”丁保华顿时来了兴致,催促道。
于是,马登荣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原来是让唐玉山和丁百兆竞争,谁出的钱多鱼塘的承包权就归谁。马登荣刚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立时就被唐玉全啐了一口。
“呸,亏你想的出来这馊主意!——这样一来朝令夕改地,那我们村委会成了啥?说话等于放屁么,这日后在村民面前还怎么有威信?!我那兄弟还不骂死我啊,……不行!”
唐玉全将脑袋直摇,几句话把马登荣噎了回去,马登荣只好讪讪地说:“我只是说说,说说!……”
“嘿,好啊!——老马,你行啊,没看出来平常你蔫不拉几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跟那唐月秀家的徐老蔫一样,关键时刻你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不错,这主意吧你别说还真不赖,我咋就没想到呢?……“”
没成想丁保华听了之后反倒一乐,当即拍着大腿兴奋地叫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