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谭涛主持的小型会议结束后,孟继凯驱车搭载洛阳赶去刑警支队报道。在淮海市公安局的诸多专业警种支队里,交警支队人数第一,经侦支队待遇第一,而刑警支队则是当之无愧的地位第一。这个自公安局创立以来就一直存在着的支队,一直荟聚着淮海市公安部门的大批侦查人才,数十年来屡破大案、屡立奇功,深受历任领导倚重。
到达后,孟继凯和洛阳二人并肩走在支队办公主楼的大厅内,大厅居中有一牌匾,上书“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领导视察和集体立功的留影照片,尽显支队底蕴。与上次被梁广明私下叫来不同,这一次洛阳是以刑警支队民警的身份重回这座大楼,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心中五味杂然。
孟继凯停下来等他,说道:“我很喜欢大白鲨,但今后这里才是我们的战场,无论身在哪里,我们的职责永远都是破案缉凶。”
正沉浸在复杂情绪里的洛阳被孟继凯的声音唤过神来,他微笑着迈步向前,并回应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很快来到四大队三中队所在的办公室区域。三中队总共有三间办公室,一间是中队长和指导员的办公室,一间是其余四名警员的办公室,还有一间则是寝室。孟继凯的职务是四大队副大队长,同时兼任三中队的中队长,到单位后便先去自己的办公室和中队指导员薛指导见面去了。洛阳做事喜欢轻装简行,今天来到新单位也只拎了一个公文包,在到达自己的办公室后与其余三位同事一一问候之后很快就安顿好自己,并开始一板一眼地检查起办公电脑的状态和性能。
半小时后,梁广明召集四大队全体在会议室开会,在简单介绍了孟继凯和洛阳二人的情况后就直奔主题,开始逐一询问了解追捕王吏行动的进展。按照之前的部署,四大队一中队负责追踪王吏的活动轨迹,他们调取了监控录像,却没有发现任何一段拍摄到王吏的录像,图像侦查工作陷入死局。
“王吏从高家庄逃走之后的行踪找不到也就算了了,可他从淮海市跑到高家庄,这沿途成千上万个监控,你们也一点信息没有查到?”梁广明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他倚靠着椅背,略作沉思后摇头,道:“不可能。”
“我们查看了所有街道路面的摄像头,确实没有他的踪迹。我们判断,他具备极强的反侦查能力,有效避开了所有监控。”一中队中队长硬着头皮辩解道。
“哦!”梁广明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笑着强调说:“所有街道路面的摄像头?那我问你,沿街店铺自己安装的监控设备你们有没有检查过?那些在你查看录像时显示故障的监控设备你们有没有拿给专业检修还原过?”一言及此,梁广明收敛了笑容,恢复了平时阴沉的面孔,他说:“这样查案子工作量很大,我知道。但是我曾经破过一些案子,就是通过对故障监控设备的数据还原和对沿街私人监控设备的全面检查才发现了罪犯的踪迹。我始终相信,一个人行走在社会里实施一起犯罪,就一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一中队中队长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中队中队长为打破沉闷的会议氛围,开口道:“我们对王吏的联系人和主要社会关系都进行了梳理,现在判断有十一人涉案可疑。考虑到王吏应该是在做心理咨询时与他们认识的,为进一步调查通联情况,我们已经在三天前提交了搜查令的申请,可是这申请迄今还没有批下来。弟兄们已经包围心理诊所三天了,只能干着急。”
“王吏心理咨询的对象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一些有着很深执念的人。他们在做心理咨询时和王吏签署过保密协议,这才愿意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现在,他们听说我们警察要来查看那些秘密,一个个可以说是各显神通,这次案件的搜查令短期内是批不下来了。”梁广明微一沉吟,又道:“我不打算在这些资料上花费太多精力,我认为这是王吏在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他希望我们费尽周折地去查验这些资料,从而形成一种思维盲区,让他能够真正的遁形。”
洛阳对梁广明的观点深表赞同,不自觉的笑了一笑。这表情被梁广明看在眼里,他指着洛阳,问道:“洛阳,说说你的看法。”
洛阳胸中早有自觉的计划,现在被突然提问倒也不怕。他流畅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道:“我同意梁支队的看法,我和王吏交过手,我清楚他的谨慎和聪明。敢被他留在诊所里的资料,确实可以证明一些人参与犯罪,但那不是现阶段的重点,在这件事情上和为了保护自己隐私的全力反抗的受访者发生冲突,没什么收益。眼下的主要任务,一是逮捕王吏,二是固定核心证据。”
“你总结的很好,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梁广明追问道。
“王吏这个人身上有许多非常明显的特质。其一,他能够避开所有街道路面的监控同时又能通行无阻,我可以肯定在警局内部一定有他的内线,而且这个内线的权限一定不低。其二,王吏是咱们市局指定的心理咨询师,我认为对所有找他做过心理咨询的同事们都进行一次调查,也很有可能会有突破性进展。其三……”
“怎么可能?”四大队的教导员突然插嘴道,“这些同事去找他做心理咨询,一定是有各自的苦衷和难言之隐,你现在对他们进行调查,让他们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出来,这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做人。”
被未来的上司当场驳斥,洛阳无论是现在反驳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都不对,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孟继凯刚想开口解围,不料洛阳却应答道:“我年纪轻经验不足,有些事考虑不周,只能提出一些意见,具体是否能施行还是要看各位领导的意思。”
这还是梁广明第一次见洛阳在这种事情上服软,不免有些惊讶。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这种惊讶,盖棺定论道:“为了揪出一个内鬼,却要伤害这么多同事,不值得。”
孟继凯闻言一怔,反问道:“那么为了揪出一个罪犯,却要伤害其他来访者的隐私,难道就值得?梁支队,我认为在这种事情应该一视同仁,要查,就都查。”
被当场顶撞,梁广明也不挠,而是笑着说:“那就暂时都不查。”
孟继凯有些气愤地苦笑起来,他摆摆右手说:“这也不查,那也不查,那这案子怎么查?明明法律规定可以搜查,我们就依法搜查,这有什么问题吗?”
教导员早就听说过督查支队出身的孟继凯原则性极强,今日一见果然十分头疼,道:“小孟,没人说不查,是暂时不查。”
眼见着讨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洛阳用平静如水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认为,内鬼很可能就在找王吏做过心理咨询的受访者之中,但应该不会是登记在册的警员。我想,以王吏之谨慎,应该不会选择那些早晚会被查到记录的警员渗透吧。”
教导员闻言一愣,道:“有点意思,你接着说。”
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洛阳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们可以调取监控,整理出实际到访过王吏诊所或是王吏家中的人员名单,然后拿名单和所有登记过才去做心理咨询的人员名单一一比对,着重调查那些没有登记的受访者,或许就能找到线索。”
“我同意。”梁广明率先表态,道:“而且我相信,我们只是调取一份名单,任何利害关系人应该都不会阻碍吧?当然,有人阻碍也好,我们就直接把他给列成头号调查对象。”
一众刑警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饶是刚才还在气头上的孟继凯也跟着忍俊不禁。而这时,洛阳伸手抓住了孟继凯的手腕,小声道:“哥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孟继凯右手一抖,眼神一暗,道:“没什么,你多心了。”
洛阳缓缓收回右手,抬头的瞬间,却见梁广明刚刚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在这哄堂的朗朗笑声中,梁广明、孟继凯、洛阳三人各怀心事,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散会后,梁广明将孟继凯和洛阳叫进了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刚才洛阳提出的方法,交给你们四中队去处理,由老薛来具体实施。孟继凯,你和洛阳二人负责隐蔽地调查所有找王吏做过心理咨询的警员信息。”
“这,刚才开会时不是讨论说暂时不查吗?”孟继凯问道。
梁广明仿佛听了个笑话似的乐了起来,道:“不调查怎么破案?再说了调查又不违法。你只要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再者说了,也许刚才在座的人里就有去做过咨询的,说不定他还就是那个内鬼。”
从言谈无忌、人人真心的大白鲨,突然调入这个各怀鬼胎、行事无拘的刑警支队,孟继凯显然有些“水土不服”。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推进案件侦查进展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当下便一口应诺。
在两人领命离开时,梁广明突然叫住了洛阳。洛阳站在门槛上,一脚在屋内、一脚在屋外,他看着孟继凯在不远处的背影,听梁广明轻声说道:“洛阳,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洛阳低着头,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