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布鲁克林绿荫公墓,果然是绿树成荫,芳草遍地,间或种植着几棵繁花似锦的垂枝观赏树,风景竟然独好,不像个墓地,倒像个美丽的公园,让人赏心悦目。
一座新修的墓碑前,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国男子神情肃穆,一位牧师正在念祈祷词,同时,一只墨绿色的骨灰盒缓缓下葬,随着黄土与粉红花瓣的落下,一座新坟立起,一个生命渐渐走远,回归了大地的怀抱,画面安详而宁静。
“啪”的一声,暂停键被按下,画面定格。
“墓碑太难看了,谁设计的?你看一下隔壁那个,还有个天使在上头,多别致!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还有你的表情,那么呆板,没有一点儿沉痛的感觉,做秀都不会吗?”冷冷的女声响起,语气不善。
“你……哭着喊着非要看,就为了骂我一顿?”男人哭笑不得,“这刺儿挑的,现改也来不及了呀!”
女人白了他一眼,金棕色大波浪卷发随着动作起伏着,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新款PARIM墨镜戴上,直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了鼻尖、小巧的下巴和一张嘴,嘴唇樱红,棱角分明却又透出柔和。
眼睛被遮住,嘴巴才有机会显出美好来。男人默默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他常常觉得困惑,初见她时,只是觉得她清秀利落,怎么时至今日,她在自己心里竟美成了这个样子,勾魂夺魄。
提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潇洒的穿上,衣服的剪裁和垫肩的处理使得她的身型瞬间改变,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再是她的样子:“走了!”
“我送你!”男人跟着她一同起身。
“别了,咱俩划清界限,保持距离!活人跟死人能同行吗?”冷冰冰抛下一句,转身出门走了个无影无踪。
欧阳城苦笑一声,自从制定了这个死亡计划,他就没得着过施奕的好脸。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要想武力保护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目前组织上根本承受不起,而且无论怎样,只怕也是难以保全的。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是釜底抽薪,才能断了敌人的想法,把这段时期平安的度过。
于是,在施奕住院的第三天,梅奥医疗中心三楼的走廊上,被推出病房到X光室拍片的施奕遭遇了杀手袭击,身中数枪,当晚不治身亡。中国驻美的各级机构严厉谴责了黑社会的暴力行动,并重申了要与反动势力抗争到底的决心。一周后,施奕的骨灰被安葬在了布鲁克林绿荫公墓。隔天,有人领到了五百万的悬赏。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完美执行,除了施奕自己的情绪。她已提前被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所在,由爱德华医生全权处理她的伤势。
“今天过得怎么样?这套漫画可是我最喜欢的,贡献给你了,都不能露个笑脸出来吗?”爱德华每天夜里来为施奕检查换药,顺便逗她说两句话,医生生怕她伤好了,却得了抑郁症。仔细检查了她的断骨,又把身上的擦伤重涂了一遍药,然后一边擦着手,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伤口没什么大问题了,以后每天涂我这个美肤膏,去疤痕效果一流!而且润泽皮肤,保准你因祸得福,新生的皮肤比原来的还好!骨痂也长得很好,腿上的石膏过两天就可以拆掉,一切都在恢复,小姐,来,笑一个!”
施奕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说话。
“别拿我当欧阳城嘛,横眉冷对的,你看我这么辛苦,大半夜的不能休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况这么有功劳!”爱德华锲而不舍的喋喋不休。
“别把你说得这么好,你跟他是一伙的!把我关在这里暗无天日,恨死你们了!你要是二十四小时在小黑屋里,看你笑不笑得出来!”施奕脸上罩了寒霜,说出话来都淬着冰。
“真的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就是负责照顾你的伤势,你看啊,办法不是我想的,执行不是我做的,关你的……不是,你住的地方不是我挑的,真不赖我呀!我简直就是你们中国的那个什么女人,冤得就要下雪了!”
到处翻看着生活用品,“这一天吃了什么?只吃了面包牛奶吗?水果没有动!这怎么行呢,三餐要按时吃,你不吃,亏得也是你自己,不是欧阳城!等你全好了,揍他一顿不就得了,饭得好好吃!明天想吃什么,我带给你!”说着话,从保温箱里取出两只饭盒,“从中餐馆里带的,看看喜不喜欢!”
鱼香肉丝的香气弥散开,让施奕的心情略好一点儿,很久没吃中餐了,看了爱德华一眼,算他有心,然后提起筷子默默的吃饭。
“想开一点儿,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一切都会过去,你忍一下,等伤好了就送你出去,不会让你一直在这个地方的。”爱德华说着话,看着施奕的表情,“欧阳,他想来看看你,行不行?你别生气,不想看见他就不让他来!”看见施奕拉长的脸,他立刻改口。
“可以来,我迫不及待的想揍他呢!”施奕扫了他一眼。
“呵,好,其实我挺想看见这一幕的!”爱德华兴奋起来,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过你得先站起来才行,你肋骨恢复得不错,再养半个月就行动无碍了,现在不行。”
“明天,你给我带一点安眠药。”放下筷子,施奕擦了擦嘴,抬头看向医生。她脸上的纱布已经摘掉,还有一些擦痕未褪,浅浅的涂着药膏,如此狼狈的样子,却让人心生怜惜。
“……这个没有。”爱德华为难的停顿了一下,他心里不由得一疼,她是得有多难过,这么坚强的女人也撑不住了,要麻醉自己了,“如果实在睡不着,我再想想办法,安眠药还是不吃,对你的伤也不好。”
爱德华交待完注意事项,鬼魅般悄悄离去,没有带出一丝声响。
施奕靠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无边的黑暗。又开始了,接下来的二十几个小时,就是这样,一人枯坐,不能用电脑,不能打电话,不能到窗边,这是个半地下室,所谓的窗也只能算是透气孔……漫长的时光,分不清昼夜,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时常到了午夜,她还傻傻的睁大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皮肤上的伤结了痂,常常做痒,若不是这一点时时存在的痒意,她已不知道自己还是有感觉的。
不想吃饭也不想动,昏昏沉沉的直到爱德华再次出现,带来一点人声。施奕觉得这才是酷刑,把灵魂都能磨灭。
半睡半醒之中,感觉到了气流拂动,是门悄无声息的开了。她睁开了眼睛,一个高大的人影,提着一个小箱走了进来,按亮了床头一盏小灯,灯光微弱,绝不会透到窗外。施奕望着他的脸,年轻英俊的容颜,漆黑的眼眸,欧阳城。虽然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但心里还是怨着他的,非要如此吗,难道真没有更适合的方法吗?回国难道不行吗?自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他……忽然就委屈了,眼前蒙起了一层水雾。
欧阳城从一进门,目光就定在了床上的人影上 ,日夜挂念的人,终于见到了,昏黄的灯光亮起,他的心就猛的一疼,十几天没见,她竟瘦了整整一圈,憔悴不堪的躺在床上,不再是他熟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苍白瘦削的脸,被灯光打上一层淡黄,毫无生气,往日犀利闪亮的眼睛,缓缓覆上一层水膜,带了氤氲的雾气,映着颤动的光点,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异而脆弱的美,骤然出现,令人惊心动魄。欧阳城的心被拧紧,绵密的疼痛让他一时无法言语。从没见过她的泪,只此一次,却今生都不想再见。他真想紧紧的抱住她,轻轻吻上她的眼,吻干她的泪,保护她,再不受一点伤害。他紧紧握住拳,指甲都陷进肉里,他不能。
施奕感觉到了自己的软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眼泪,眼前恢复清明。
欧阳城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开口道:“怎样瘦成这样了?没有好好吃饭吗?”声音暗哑得不像话,干咳了一声,才继续说,“晚饭吃了没有?我给你带了小笼包,吃一点儿吧。”他放下提着的保温箱,看施奕要坐起身,忙伸手扶住她,将靠枕垫到她的身后,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不再是记忆中的圆润,只觉得瘦骨嶙峋,心中又一下锐痛。不行,还是要赶快送她走,否则不是逼疯了她,就是疼死了自己。
取出清粥小菜,和热腾腾的小包子,他盛起一勺粥,想送到她的嘴边,却被她偏头躲过,伸手接过碗,自己吃了两口,柔滑香糯的米粥热热的落入胃里,温暖了她的心,欧阳城又夹起一个包子,递给她,看着她一点点的吃,目光温柔得的早已不是他的样子,只是他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