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林岁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不是孑然一身吗?”
“最开始不是的。”尹阙抿抿嘴,收敛了些许笑意,“那会儿,还不曾有这天地,也不曾有这生与死的概念。”
那时候,天地初开,盘古的残骸尚未彻底腐化,这世间虽有草有木,有山有水,却无比的寂寞与荒凉。洪荒的浪潮褪去,留下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明,徘徊在所谓的岁月里。尹阙眯起眼睛,他不太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的好像只是一场梦。
林岁安亦是沉默,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尹阙,他的来历,他的出身,他在这千百年的岁月中经历的种种,都不了解。她偷偷瞄了一眼花不寿,想起友人曾经劝说自己的话——“小桃,我们是神,时间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的。”
是啊,算不得什么,可是她却不甘心啊!
林岁安陡然生出些奇怪的念头来,想到所谓的天荒地老,想到所谓的生生世世,想到从前的分分合合,刹那间,神思便恍惚起来,只觉得有些东西仿佛历历在目,可又如同过眼云烟,飘渺不定。
“小桃?”尹阙唤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林岁安没有立刻回话,只嘟囔了一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尹阙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傻瓜?”
“啊?”
林岁安眨眨眼睛,盯着尹阙那张俊俏的脸,泰山府君还是这么好看啊,她在心底感叹,继而摇了摇头,恢复了下情绪:“没什么。”
“真的?”
“真的。”
林岁安试图去笑,然而始终扯不动嘴角,只能叹息一声:“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女娲娘娘吗?”
“还要等一段日子。”尹阙看向程无实,眼神颇有深意,“等程老板家的海棠到了花期,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程无实怔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尹阙,随即低下头来,也是,横竖瞒不过这位大人的。
“那我回家准备准备。”
尹阙点头:“好。”
“等下。”林岁安叫住刚要抬脚的人,“程老板能不能将瓷瓶交予我保管?”
程无实却是拒绝了:“林楼主不好接手这东西,您身上阴阳之气混杂,时间久了,容易惊动燕姑娘的。”
“阴阳之气混杂?”林岁安不解,尹阙摸摸她的脑袋,笑着:“你忘了从前你怎么和地府判官胡闹的了?青春永驻,不死不休。”
百年之后,忘川河边,鬼使相迎,孟婆汤尽,再入轮回,非百岁不可尝尽漂泊流离之苦。
尹阙想想,便觉得心疼。
“那也是他们逼我的。”若不是他们死守着东皇陛下的御令,不肯让步分毫,让自己收进屈辱,她怎么会和那个无聊判官做这种约定?林岁安有些不高兴,因而未曾注意到尹阙表情的变化。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燕茴还在沉睡,不能惊动她。
“那就烦劳程老板了。”她拱手施礼,恭敬如初。
程无实愣了愣,继而端正了下态度,他应该习惯林岁安喜怒无常的性子的。程老板或是老程,亲昵或是疏远的语气,即使不知道对方在别扭些什么,但毫无例外,这个人应该没有任何刻意拉近距离的打算。林岁安的骨子里始终带着些孩子气,一时兴起,彼时消散,她最适合与尹阙、花不寿这样的人相处,温和却不孤僻,耐心而不失活泼,反观自己,倒是习惯了孤家寡人,连带着为人处事都显得被动了。
“不劳烦,请楼主放心。”程无实有些烦乱,这群人凑在一起,很热闹,然而终归是不可融入的。
“程老板,我送送你。”花不寿却在此时开了口,林岁安也同意,二人便齐齐出了门。
尹阙抚着小心肝的头发,说道:“下次不高兴的时候,不要表现得太明显,我和多多知道你的性子,但程老板可不一定。”
“有这么明显吗?”林岁安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有,哪里都有,从称呼到举动。”尹阙哄着她,“你要是有意与程无实打好关系,便好好经营,若是没有,该还的人情便换上,我看程无实也是个厚道人,你可别欺负人家。”
“哦——”林岁安拉长了语调,闷了半天,才缓缓道,“我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发现牵扯的太多了。我跟你说,其实我看出来程老板对小宝有点意思,但是吧,我这心里头,很纠结,唉,怎么说呢,大概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你是想和我说,你觉得程无实人不错,可以拉他入伙,但是又怕他身份特殊,小宝过去不容易,所以就拖着时间,想再考虑一会儿?”尹阙轻笑,“可我猜,你有时候觉得这么麻烦人家不好意思,但是看看小宝,又想着将来成了一家人,这些事情全当考核标准——”
“哎呀——”林岁安一下趴在了尹阙身上,招招手,“别说了,多不好意思啊——给我留个面子嘛,府君大人?”
“好好好,给你留面子。”尹阙一把将人抱起来,道,“走吧,我去和你说说事儿。”
“嗯。”林岁安头一歪,重重地叹息,她最近脑子都不太好使。
“累了就小憩一下,这些天守着也苦了你了。”尹阙的下巴轻轻蹭着林岁安的额头,言语中尽是温情。
“不了,回去和你说说话,分开这么久了,我要好好看看你。”林岁安感叹着,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思念的情绪一旦被挑起,就再也无法磨灭了。
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花不寿摩挲了两下手指,想了想,还是先开了口:“程老板,小桃她性子就是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是真心想与程老板交好的。”
正专心走路的青年人脚下一顿,笑笑:“无妨。”
“当真?”
“当真。”
“我看不是。”花不寿笑得有些狡黠,很有少年的气息,“我曾在楼中施法,以期掌握所有动向,防止意外,但是法术用的不太好,连人心的变化都不小心窥探到了。”
“呵,花先生这话听着,好像真的一样。”程无实不知道在笑什么,颇有些玩味,“人心,岂是这点法术能窥知一二的?”
“那程老板为何不高兴呢?难道其中缘由我猜错了?”花不寿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念着若是这句话说完,程无实还不肯坦白,他便收住不问了。
“还是说,你觉得有心交好是骗你的?”
程无实忽然停了下来,侧头看了花不寿一眼,对方也注视着他:“难道两样都不对?”
花不寿看着还是年轻了点,至少满脸困惑的样子多少幼稚又可爱了些。
程无实笑着摇摇头:“其实两样都是。”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握拳,缓缓道,“花先生,我只是一介凡人,你们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份情谊到底是不长久的。更何况,我本身性子孤僻,一个人过久了,适应不了这种热闹的场面。先前承蒙诸位照顾,助我完成先祖遗愿,后又常与我走动,免我孑然之苦,程某,感激不尽。”
花不寿眼顿时哑口无言,他想这凡人的心思真难猜,就是从前直肠子的林岁安,如今也带了点矫情的性子。
“啧,那程老板仅有感激咯?”
“不全是,然而不敢妄想。”
花不寿撇撇嘴:“要不这样,你以后叫我多多,喊的亲切些,这样相处起来就不觉得别扭了。”
程无实没有立刻回话。花不寿又问:“我叫你小实?嗯,好像不太好听。老程?啧,又把你叫老了,不过小桃有时候就是这么叫你的·······”
“子非。”
程无实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末了,又补上一句:“我的字,以后便这样唤我吧。”
“程子非,子非。”花不寿摸了摸下巴,“好名字。那你先前怎么不说?”
“我与你们相去甚远,可是于常人又格格不入。习得术数之后,对于名字一事就极为敏感。”程无实耐心地解释着,“一个人的名字在出生之时仅仅是一个身份的象征,可日久便会像烙印一般融入血液与灵魂,自古以来,与名字生辰相关的术数有增无减,或为蛊,或为咒,或为法,所以为防不测,总要留上一手的。”
花不寿豁然开朗:“那现在你是完全信任我们咯?”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福神,一个是掌管生死的泰山府君,我想,我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程无实说着玩笑话,展开左臂,“请。”
“我回头就告诉小桃这个消息,她应该会很高兴。”花不寿信誓旦旦地说着,程无实也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未曾往心里去,倒是这小小的心结解开,浑身舒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