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带着晋国的使队来到洛邑城门处的时候,大周王朝前来迎接的礼仪官员早已等候在了此处。
“见过执政大人,下官名为姬顺,周天子知道赵大人将要前来洛邑,特派下官在此恭候赵大人。”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带着众人守候在大门前,见到赵鞅走来,恭敬的说道。
本来按照周礼的规定,周天子乃是诸侯之父,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周天子的使臣是代表周天子而来,地位是远远高过了前来觐见的各路诸侯。
但是现在,代表着周天子的使臣居然要亲自出城迎接晋国的一位执政,而后面的晋国众人、除了赵鞅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那种很是平常的脸色,可见自周平王东迁以来,大周王朝的国运已经衰落到了何种地步。
“姬大人客气了!”赵鞅连忙上前扶住姬顺,恭敬的回道:“姬大人乃是代表周天子而来,赵鞅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姬大人亲自迎接。”
“赵大人乃是晋国执政,身负中原的安危存亡,姬某就是用更大的礼仪来迎接赵大人都不算过分。”
晋国乃是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强国,与大周王朝毗邻,更是姬氏宗亲,晋国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能决定王朝的气运,这也是周天子和王朝众臣如此重视赵鞅的原因。
可是反过来,实力已经达到巅峰的晋国也同样需要大周王朝那大义的名分,来征讨自己潜在的对手。自从曲沃并晋以来,晋国便进入了一个恐怖的扩张期,不少邻国被其吞并,这其中基本都得到了大周王朝的支持。
现在的大周王朝和晋国的关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阶段,靠着大周王朝的支持,晋国能以一国之力主宰中原事务数十年,而靠着晋国的实力,大周王朝还始终维持着天下各路诸侯共尊的局面。也正是因为这样,每次大周王室有难的时候,晋国都会相助,当年的晋文公也是因为有派兵拥护周天子,才被封为了伯爵;每逢晋国公室有难的时候,周王朝也都是坚定的站在了晋国公室这边。
一百年前的晋国,曾爆发过一场小宗与大宗争权的内乱。当时的晋昭侯把他的叔叔成师封到了曲沃,号称曲沃恒叔,传闻恒叔善于施恩,在晋国内很有威望,晋国的百姓大多归附于他。后来曲沃经过恒叔、庄伯和武公三代、七十年的苦心经营,曲沃的实力越来越是强大,甚至超过了正宗的翼城。
翼城和曲沃的斗争渐渐的由暗转明,但总的说来曲沃胜多输少,先后两位晋侯死于这场争斗。而此时的周天子直接的参与了进来,先后两次派军帮助翼城围剿曲沃,由此可以看出周王朝对于晋国的重视程度。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阻止曲沃灭掉翼城,以小宗代替大宗的局面,攻下翼城后,当时的曲沃武公把翼城所有的珠宝都进贡给了周天子。而周天子则投桃报李,册封武公为诸侯,对于周王朝而言,它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强大晋国的支持,到底是有谁主政则无所谓了。
周王朝和晋国的关系,可是处在合则两利,分则互损的局面,其中的反面例子便是周平王时代的郑国。
那个时候的郑国在郑伯的手中,实力达到了顶峰,国力远远超过了其他诸侯国,春秋时第一个消失的诸侯郐国就是被郑国所灭,发生于周平王东迁第二年。而郑伯祖孙三代都在王朝内担任重要的官职,依靠着郑国的国力,郑伯在周朝内飞扬跋扈,态度很是嚣张,引发了周天子的强烈不满。
周平王为了削弱郑国在周朝的影响,直接撤销了郑伯的官位,而郑伯则派出军队割掉了王畿内的稻谷和麦子。愤怒的周平王亲率数国大军前去围剿郑国,那一战打的可谓让大周王朝颜面扫尽,以数国之师围剿郑国,居然大败而归,而周平王本人也在大战中被弓箭射伤了左目,回朝不久便抑郁而终。
可是郑国自己虽然大胜了,也没有落到好处,反而加剧了中原诸国对郑国的恐惧。等到郑伯去世之后,世子争权,各路诸侯纷纷介入其中,也使得郑国的国力一落千丈。
现在的晋国和周王朝都在小心的维持着现在的局面,尤其是他们都在面对着曾经的荆楚,和现在的吴国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中原很多诸侯并不看好,此次前来和谈的另外一个主角吴国,中原的诸侯们有着足够的自信,论实力,吴国虽然刚刚打败楚国和齐国等强国,可是却地处偏远地区,远离中原,也很难越过千里对晋国造成威胁,十年前与楚国的那场大战,虽然大胜,可同样也因为与吴国本土隔得太远,最后不得不无奈撤军。论名分,吴国不过是中原之外的一番邦小族,甚至都不能算大周名下的诸侯。
关于吴国的来历,有着一个这样的传说,大周王朝的周太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太伯、次子仲庸、三子季历,其中季历最为贤德,而且他的儿子昌更是深得周太王的喜爱。于是周太王想把王位传给季历,但是根据传统,应该传位给长子,于是太王整日为此郁郁寡欢。太伯和仲庸明白了父王的意图后,二人就借着为父亲采药的机会一起逃到了蛮荒之地,被当地的土著拥戴,建立了吴国。
但这只是吴人的传说,很多中原大儒对此都嗤之以鼻,对于高贵的中原人和大周王室而言,他们怎么会承认吴国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先祖呢?
“姬大人,恕赵某唐突,不知道吴国的使臣到了洛邑没有。”
“到了,三天前他们就到了,而且听闻,吴国大王夫差和丞相伍子胥起程,准备亲自前来洛阳。”
“是吗!”赵鞅露出了一个很是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听闻吴国正在和他的邻国越国打仗,难道这么快就获胜了吗,这个夫差看来真的是来者不善啊!”
“不光是吴国,赵大人,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楚国的使臣、齐国的使臣、鲁国的使臣、秦国的使臣也在往洛邑赶,想来不日之内就能到达洛邑。”
“洛邑还是这么的热闹啊,看来不久这里将会有一场风云际会啊!不知道吴国的使臣住在哪里!”
“南城!”
“南城?”
在外人的眼中,吴国人野蛮、凶猛,但是其都城姑苏一点儿也不如外人想象中那般的浮夸与奢华,反而更像一个古色风韵的少女一般,微风和顺,环境宜人,装饰典雅,就算现在的时节已经是深秋了,空气仍然很是温润,芦花可以到达冬天而不凋谢,火红的红叶就算在冬天,也仍然保持着生命力,西北风是有的、雪花也是有的,却不如其他地方那般的狂猛,只需一夜春风,便可自然苏醒。
及时在最为严寒的冬季里,姑苏城的天空下,仍然有一种明朗的情调,不像中原地区,只需一场寒风,就足以吹散漫天的秋色,到处都是肃杀之意。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那么姑苏,就永远只能是少女。
吴国的王宫,就位于姑苏城内!
“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
在一扇大门前,一个手执兵刃的侍卫气势汹汹的大声呵责道,在大门的前面,有三个身影正在慢慢的靠近。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个年龄正是风华正茂、建功立业的年纪,配上一套中原很少出现的蛮族服饰,把他衬托得很是威武,一点儿也没有中原人的那种文秀、娇贵。
这人便是当今吴国的大王夫差,皮肤黝黑,短发,国字脸,身材极为的壮硕,走路的时候时不时的喜欢鼓动着他那沙包般大小的拳头。
与他比起来,在他左边,一个标准中原打扮的老者看起来则要纤小得多了,长长的胡须一直拖到了胸前,但是每一根都被梳理得非常的整齐,纹丝不乱,一副典型的大学问家的装扮。宽大的长袖遮住了两截干瘦的手臂,脸上满是皱纹,头戴着黑色的帽子,灰色的头发盘扎在里面,上面还插着一支黑色的羽领。
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双眸之中充满了无限的精力,犀利有神,稍稍感受一下,都能明白这是一个意志极为坚毅之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个老者便是名动天下的伍子胥,各路诸侯都明白,吴国能有如今的地位,伍子胥可谓功不可没。也正是他,协助阖闾,带领三万吴军,攻入楚都,逼得楚昭王带着妹妹仓皇逃窜。
伍子胥本是楚国伍氏家族伍奢的二儿子,伍奢在楚平王时代曾是太子建的老师,因为遭到了费无忌的陷害,楚平王灭了伍氏一门,仅伍子胥一人逃了出来。他辗转大半个中原,带着太子建的儿子,来到了吴国公子光的手下当了名食客,协助公子光登上王位,改革吴国内政,训练军事,一步步的使得吴国走向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率领三王大军,攻入郢都,不过可惜,此时的楚平王已死,继位的是他的儿子楚昭王,伍子胥发狠,直接掘开坟墓,挖出楚平王的尸体,鞭尸三百。
与伍子胥同排的,夫差右手边那人四十出头,穿着一身戎装,腰间佩戴着宝剑,这人曾经是一个齐国人,但是现在,他与伍子胥一道效命于吴国,他姓孙,单名一个武字。
“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长矛直指夫差,那个守门的侍卫声色俱厉的大声责问道。
身着蛮服的夫差,弯下腰,放下了脸上的暴虐之色,恭恭敬敬的答道:“夫差不敢忘记!”
这是夫差自己定下的规矩,派人站在夫差每天必经的大门前,只要见到夫差从那儿走过,便大声责问道:“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
这是夫差每天必练的功课,他需要这样的仪式来时时提醒自己那种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他一直都不敢忘记阖闾临终前的那一幕:
阖闾把夫差叫到自己的病榻前,声色俱厉的责问道:“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
夫差恭恭敬敬的跪在病榻前,一字一句的回道:“夫—差—不—敢—忘—记!”
“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
“不敢忘记!”
“夫差,你敢忘记是勾践杀了你的父亲吗?”
“不敢忘记!”
阖闾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夫差一遍又一遍的回道:“不敢忘记”、“不敢忘记”,直至阖闾溘然长眠,新一代的吴国君王为复仇而生。
三年来,夫差每天都是在这样的仪式中度过,也正是这般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或许才有了十日前与越国的大胜。就像顾千玄所想的一样,勾践终于该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