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到门外的小枝与院中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铁教头、毛子二人撞了个正着。
小枝娇滴滴的瞄了眼铁拿山,面露厌恶之色,嘴中轻吐二字,“黑熊”。随即又看向毛子,明亮的双眸中充满了诧异之情,两手微微颤抖,与此同时,她高耸的双峰中也突如其来的传出一阵秋蝉的轻鸣。
第一次有女子如此直白的盯着自己,更何况还是一个绝美脱俗的女子,毛子心里难免有些窘迫和紧张,赶忙在脑海中努力回想,曾经是否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你们认识?”铁教头冷冷问道,女子先前嫌弃的眼神以及“黑熊”二字的形容令他十分恼火。
“不认识!”
“认识!”
毛子与小枝几乎异口同声的回道,前者听后更加迷茫,后者则笑靥如花,又极为勾魂的瞄了眼面前局促不安的年轻人,妩媚的舔了舔红润的香唇。
铁教头扭紧了眉毛,迟钝的脑袋开始疯狂运转,从两人刚才的表情上看,这女子应该是认识毛子的,至于毛子认不认识她,就不好说了。
铁教头思来想去,终究不得其解,决定换个问题试试,“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小枝调皮的指了指自己的琼鼻,娇笑道,“伯伯,您是刚从城外过来的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伯伯?”铁教头左右环顾一番,并未发现其他人,当下方才明白过来,那女子口中的“伯伯”其实是指的自己。
“我有那么老吗?”铁教头有些气闷。
“不老吗?”小枝开始梳理自己的秀发,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诱惑,令在场的两个男人心中俱是一荡,那个老管家更是早已呈痴呆状,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毫无征兆,小枝的媚脸突然转阴,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迅速收拢,口气变得极为严肃认真,“乔木跟俞枫正在正厅打斗,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看看。”
“什么!”
此言一出,铁拿山与毛子两人顿时从小枝的媚术中缓过神来,哪里还顾得上细细盘问,早已拔腿向正厅方向跑去,徒留老管家在风中傻傻的擦着长长的口水。
“别看了!看了你也吃不着!”小枝娇笑道,十分调皮的撩起自己的裙子,又迅速放了下去,继而重重敲了敲老管家有些秃顶的脑袋,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正厅之上。
失去了小枝的保护,俞枫如待宰的羔羊般蜷缩在角落,乔木逼近后蹲在他的面前。往昔熟悉的面容此刻显得异常陌生,其实,除了那只残耳,俞枫的容颜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目间满是绝望之色。
“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于你!从未!”这是乔木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初跟随你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杀害我父母的仇人而已。”这是乔木说的第二句话。
“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想跟着你重振欧阳雄风,我想借你之手,改变这个肮脏而又畸形的世界。”这是乔木说的第三句话。
此话过后,乔木重新站起身来,仿若审视蝼蚁的大象,巍峨而不可一世。
“我错了,我错在不该将赌注全部压在你身上。”乔木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高高举起手臂,握紧拳头。
下一个瞬间,一声怒吼从门外传来。
“住手!”
铁拿山拖着二百斤的体重如一堵急速飞来的厚重城墙,将乔木与俞枫隔挡开来,双臂大开,将身后的主子挡的严严实实。与此同时,身后的毛子则快速走到墨墨身旁,掏出怀中的一个搪瓷小瓶,里面的药丸悉数倒入女子口中。
预料之中的又一场恶斗并没有发生。
铁教头堂堂七尺男儿,“噗通”一声,便双膝跪地,甚至都没有一丝犹豫,明亮的黑眸中更是包含着热泪。
“乔大管家,手下留情!”
“我不是乔大管家,你口中的乔大管家前段日子已经死了。”乔木并不为所动。
见乔木心坚如铁,痛哭流涕的铁教头转移了祈求对象,他用更加恳切的语气向刚刚苏醒的墨墨央求道,“大小姐!您说句话啊!他可是您的亲哥哥!”
“他不是!我亲哥哥已经死了!”墨墨疲惫的声音幽幽传来,纵使语调不高,可眼神中早已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铁拿山的出现和刚才的一番说辞让俞枫看到了转机,此时此刻,想硬碰硬取胜是绝不可能了,没有了无化魔笛的加持,他简直跟鲶鱼没有区别。他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准备大打温情牌。
“妹妹,你觉得我这么做都只是为了自己吗?”俞枫的发梢有些凌乱,毫无先前冰冷的杀意。
“我是为了欧阳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我只是为自己考虑,何必趟这趟浑水!我在冰城锦衣玉食、逍遥快活多好!”
“是啊!你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为何要带着我们一起趟这趟浑水!我们曾经在冰城那么幸福,那么快乐!有一帮铁心跟随我们的兄弟!各行各业的人脉也都打通了,哪个人想在冰城立足不得卖我们一点面子!你为什么要来贤仁城!为什么!”墨墨又一次声嘶力竭,乔木担心她再次晕倒,紧紧握住她剧烈颤抖的双手。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贤仁!这就是为什么!我若是在冰城呆着,一辈子都要戴着私生子的帽子!现如今呢?我是族长!我是欧阳家名正言顺的族长!”
“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墨墨语气十分冰冷。
“小姐!不能啊!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哥哥!他死了,你在世上就没有别的亲人了!”铁拿山也开始劝慰。
“我有他!”墨墨挽住乔木,“他就是我的亲人,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留你哥哥一条命吧,给欧阳家留一条血脉吧!”铁拿山失声哭喊道。
此话显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俞墨犹豫了,纵使她再嫉恨自己的哥哥,也不能断了欧阳家的血脉,毕竟欧阳家的列祖列宗并没有过错。
“他想活命也可以,必须让位!”一番纠结后,欧阳俞墨终于做出了让步。
“不行!我绝不会让位的!”俞枫坚决的拒绝了,将他拉下族长宝座,比要他性命更加痛苦。
“少爷!”铁拿山低声劝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别喊我少爷!我是族长!欧阳家的族长!”俞枫一掌拍在铁拿山的脑门上,纵使铁教头二百多斤的体重,还是被俞枫一掌拍在了地面上。
“你太贪图权势了!你已经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了!”乔木冷冷说道,“欧阳一氏在你手中只有一个结果——灭亡!”
“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口出狂言!”俞枫叫嚣道。
“就凭他是南宫后裔!二百年前的中原王族!”毛子第一次开口说话便语出惊人,不仅俞枫呆若木鸡,连乔木与墨墨都愣在原地,万分诧异的看着他,只有铁教头不明就里,满脸疑惑。
“南宫后裔?不可能!”俞枫开始狂笑,“南宫早就被灭族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后人留存于世!”
毛子耸了耸肩膀,不再答话,其实他心里已经为刚才的冲动懊悔万分,他当然知道“南宫后裔”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他不想让乔木成为四大家族“得而诛之”的对象目标。
趁着乔木与墨墨注意力被转移的空档,俞枫拔地而起,从腰后拔出一柄短刃,直刺乔木的咽喉。
乔木来不及分身,只能无助的盯着短刃刺向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蓝色巨蛇凭空出现,巨大的蛇尾将俞枫的两腿缠了个结结实实,逼近的短刃也随之停滞。俞枫见身体被困,索性直接将短刃掷向乔木左目。利刃速度之快,距离之近,几乎不可能躲开。
一个圆形的透明圆盾凭空横在乔木面前,毫不犹豫的将利刃挡下。
这次,俞枫彻底的放弃了,如霜打的茄子般不再挣扎,不再抗争。
“你都这个状况还要做这种事情!哥,亏我刚才差点被你说动心!”
“不搏一搏怎么知道结果!成王败寇!随便吧!”俞枫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行!”铁拿山挣扎着重新隔在乔木与俞枫之间,“大小姐,想想你娘,她若在世,忍心看到你们兄妹相残吗?”
“别提我娘!他还拿我娘的忌日骗我!”墨墨指着俞枫恶狠狠的骂道。
“呃。。”铁拿山一怔,脑袋转得飞快,想再替主子找个借口,“纵使他此举欠妥,你也不能无视亲情啊。”
“我早就说过,我哥哥已经死了!你给我让开!”墨墨有些不耐烦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大小姐你就饶了少爷一命吧!”铁拿山说完,便开始磕头,头如捣蒜般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那一声声的脆响如一把小铁锤敲打在墨墨的心头。
一声、两声,铁教头的额头高高肿起。
十声、二十声,铁教头早已满脸是血,额头上更是模糊一片。
墨墨躲入乔木背后,毛子则将脑袋扭向别处。
终于,乔木蹲下身来,紧紧拉住铁拿山的肩膀。
“罢了,罢了。铁教头,你别再磕头了,我们饶他性命。”乔木附在铁拿山耳边轻声道。
这一场变故已经流了太多的鲜血与泪水,经历了太多的伤痛与磨难。“穷寇莫追”是师父告诉自己的道理,乔木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我这样做决定,可以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越权,乔木赶忙起身,附在墨墨耳边轻声问道。
“我听你的。”墨墨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这更坚定了乔木迅速结束这场纷争的决心。
铁教头再次抬起头之时,额头上早已是血肉模糊,豆大的血水顺着脸庞缓缓流下,整张脸显得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呈现出痛楚之色,反而洋溢着感激之情。
“人可以走!兵符留下!从今以后,欧阳家再也没有欧阳俞枫这个人!”墨墨的声音从乔木怀中传出,她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哥哥最后一眼。
“罢了,罢了!天意不可违!”俞枫从怀中掏出血红色的兵符,随手抛向乔木,“欧阳家的九禁十三军,从今以后全凭你指挥。”
铁拿山扶着有些踉跄的俞枫站起身来,私生子毫无任何感情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滑过,最后又深情的望一眼正厅,表情有些悲怆,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
“少爷,我们去哪里?”
“兰若古城。”
“西北蛮荒之地?”
“对。”
“为何?”
“去了你就知道了。”
向着西城门方向疾驰而去的马车在一处拐角处猛地转了个弯儿。与此同时,铁教头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传了出来,“少爷,不是去兰若城吗?”
“我还要去接个人。”
“谁?”
“乔羽。”
贤仁城中的另一角,前俞榛少爷的旧府邸中。
“这样子像吗?”艳姐娇笑道。
“不像,还差那么一点点。”雨山虽依旧是一副铁板面孔,但黑眸中却满是喜色,甚至夹杂着一点点的爱意。
“哪里不像了?”艳姐撅着嘴,显得有些委屈。
“说不上来,感觉不像。”雨山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感觉这个东西怎么学嘛。”艳姐一听,更加丧气,索性直接坐在椅子上。
“你还没有体会到易容之术的真谛。”雨山品了口香茶,慢悠悠问道,“我且问你,你觉得我的易容之术如何?”
“数一数二!”艳姐毫无犹豫的答道,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你真是过奖了!”雨山摆摆手,“在你眼中我的易容之术固然惟妙惟肖,甚至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在真正的易容大师面前,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是最低级不过的招数了。”
“不可能!你的易容术我见过,连俞枫跟乔木都能骗过去。。。”
雨山挥手打断了艳姐的接下里的话语,一本正经道,“真正的易容大师,根本不需要改变容颜。”
“不改变容颜还叫什么易容之术嘛!”艳姐更加不懂。
“我给你讲个我先前经历的小故事吧。”雨山并不急于解释,反而开始幽幽的谈论起往事。
艳姐倒也乐得自在,痴痴的盯着身旁侃侃而谈的男子,他的举手投足,他的音容笑貌是那么的完美无暇。以至于故事本身,艳姐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进耳朵里。
“在北境的深山之中有一种稀有的鸟,身躯巨大,性情暴烈,翅如利刃,爪如钢钩,久居深山危崖之上,平时难觅其踪迹。按理说这种深山猛禽应该与我们人类并无多少交集,可偏偏它的蛋壳又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名贵药材,鸟蛋的口味也是上佳,故而总有心存侥幸之徒或是财迷心窍之辈铤而走险,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死在利喙钢爪之下。偏偏有位老农屡屡得手,有好奇人问之,老农也不避讳,说自己只是佯装成幼鸟而已,如此以来,大鸟自然不设提防,于是乎老农就屡屡得手。其他人听后,纷纷效仿,还是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那个大鸟已经认识那个老农了?”艳姐思索片刻后,认认真真的答道。
雨山“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原本的剑眉方目此刻如月牙般挂在脸庞,嘴角上扬,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艳姐心中一动,原来雨山笑起来竟是这么的帅气。
“大鸟又不是人,怎么可能认识那个老农。”雨山的笑意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又重新缩回了自己厚重冰冷的甲壳之中。
“那是何故?”
雨山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悠悠说起了另一件事情,“多年前,我曾跟一位易容大师打过交道,一番闲聊后,大师语重心长的告诉我说,易容之术的最高境界,就是在不改变容颜的前提下让对方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怎么可能!”艳姐惊呼。
“怎么不可能!”雨山笑道,“形似只是初级阶段,神似才是至高境界!聊天时的用语习惯,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以及一些特有的生活习性,都是一个人身上特有的烙印!容颜可以轻易改变,但这些习惯和细节却不会,如果你连细节都已经做到了一模一样的话,那容颜的改变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艳姐若有所思的品味着雨山的这番话语,继而缓缓点了点头,“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言一行都要一模一样,这也太难做到了。”
“你才入行多久,能达到现在的境地已经是奇迹了。”雨山笑着鼓励道,“别说是你,就连我也达不到刚才所说的那个境界。我之所以跟你聊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声音变了无所谓,你可以给人解释说你最近嗓子不好,但一些习惯动作和细节一定要把控到位。”
雨山一边说着,右手不经意的敲打着实木桌面,继而又极为隐蔽的摸了摸左侧的耳朵。
艳姐心中一紧,赶忙盯着雨山细细观看,越看越怕,到最后以至于四肢都有些冰冷。房屋内不知何时弥漫出冰冷的死亡气息,压得艳姐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到谁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雨山不再敲打木桌,浑身上下升腾起以往熟悉的感觉。
艳姐长舒一口气,“刚才想起欧阳族长了。”
“我学的像吗?”
“像!”
“我改变容颜了吗?”
“没有!”
艳姐眼中满是敬佩之色,“若不是之前听你讲过故事,我还真的以为你是易容成雨山先生的欧阳族长呢。”
“所以说,我让你模仿的那个人,你一定要好好去品味,她的言谈举止,她的音容笑貌,不能有分毫差错。”
“嗯!”艳姐温顺的点了点头。
“我让你这么做不是担心事情败露,而是害怕事情败露后你有生命危险。你要面对的,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群人精!他们各个心狠手辣、明察秋毫又城府极深,往往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很可能就是对你的一个考验。”雨山说完紧紧的握了握艳姐的玉手,又赶忙松开。
“嗯!”艳姐面露娇羞,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