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口酒之后,这位大名鼎鼎的徐教授好像才回过神来,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拱了拱手,缓缓地说道:“多谢这位公子,老朽献丑了、献丑了,敢问公子,老朽现在是身在何处啊?”
还行,他还知道自己出丑了,还知道问自己醉倒在哪里,不算太糊涂。
我连忙回了一礼回答道:“徐大人客气了,小侄是专程从京城赶来请教徐大人的。碰巧了,今天在街上就遇见了徐大人,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徐一夔听我说是专门来找他的,眉头一皱说道:“公子切莫喊我大人,老朽愧不敢当啊,老朽现在只是一介小小的教授,实在当不得大人这个称呼。”
我一听有点着急,立马脱口说道:“徐大人怎么当不得,光凭那《大明集礼》、《大明日历》和《始丰稿》,就足可以睥睨天下文人,不遑多让啊。”
不过,徐一夔并没有吃我这一套连环马屁,反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位公子,还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老夫似乎与你并不相识啊,你远道而来寻找老夫,不知所为何事啊?”
“哦,小子唐突了,吾乃金陵高怀安是也,末进后学给徐大人请安了。”我再次郑重地给徐一夔行了一礼说道。
“你,你说你叫什么……?”这徐老头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我也一愣,这是怎么啦?我赶忙说道:“哦,小子姓高名怀安,表字尔基,怎么?徐大人这是……”
“哎呀,莫非你就是那个揭发、查抄了反贼胡惟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高怀安,高大人。”徐老头的白胡子都翘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哎哟,这位老先生消息还蛮灵通的嘛,居庙堂这么远,还能打听到这么劲爆的朝廷内幕,不简单啊,真是教授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牛掰。
而且啊,果然如仲振南所说的,作为刘基的学生,徐一夔尊师敬师的情感是真实而又热烈的,我——高怀安,作为扳倒胡惟庸的关键人物,势必会被徐一夔视作恩人,继而刮目相看。
我微微一笑,屌屌的嘚瑟了一句:“不才正是区区,胡逆胆大包天,居然敢作乱犯上,图谋不轨,简直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在吾皇英明神武之下,怎么容这等魑魅魍魉恣意谋反。小子只是适逢其时,有些运气罢了,谈不上什么功劳,倒叫徐大人见笑了。”
就在这时,原本一幅醉眼朦胧、放荡不羁模样的徐一夔居然认真严肃地束了束冠,整了整脏兮兮的长袍,然后规规矩矩地再给我深施一礼,诚恳地说道:“老朽代天下百姓和吾之恩师诚意伯,谢高大人匡扶社稷、为国除害,请受老朽一拜。”
说着话,徐一夔就要给我跪下磕头,我靠!这是虾米情况,感谢就感谢唻,你六、七十岁的年纪要给我下跪,这是要坑死我吗。
我连忙上前两步,果断地扶住了徐一夔,并说道:“徐大人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折杀小子了,胡贼就擒乃是天意使然,皇上圣明,小子哪能贪天之功哉!”靠,万一被这老家伙跪了,我特么至少少活十年,擦!万幸万幸!
“高大人,于公于私,其实你都是当得起老朽这一跪的。想当年,胡贼害死我师父之后,我也想为师父报仇雪恨,怎奈人微言轻、无权无势,根本无法撼动胡惟庸那老匹夫分毫。所以时间一长,老朽心灰意冷,主动提出退出朝堂,跑到杭州这里来酗酒狎妓,自甘堕落,从未想到胡贼还会有满门抄斩的这一天,哎,真是大快人心啊……”
徐一夔絮絮叨叨地嘀咕了半天,这才冷静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以后,他这才问我道:“适才听高大人说有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情?只要是老朽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到恢复到常态的徐一夔,我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故作神秘地说道:“不瞒徐大人说,小子这次来杭州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前来寻找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听到我说的这番话后,徐一夔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不过眼光渐渐有些高深莫测了起来,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地说道:“高大人且稍等,老朽说一件事与你知晓。”
“哦?徐大人请讲。”我有点纳闷了。
“说来你也许不信,大家都说诚意伯是我恩师,其实诚意伯与老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老朽只比诚意伯小七岁,我们还是同乡,但是达者为师,年龄不是问题,学问好才是真道理。想当年,老朽倾慕诚意伯的绝世才华,甘愿拜其为师,可诚意伯并不仅仅以师礼对我,而是把我当朋友、当知己,有师如此,夫复何求?”
这些……?我心里一阵嘀咕,你老人家跟我说这些有毛用?我不是来了解你的思想、倾听你的心声的,拜托!我是来解开人皮地图之谜的,可我现在只能耐下性子听着,可别因为态度问题惹到这位瘸醉鬼徐教授不高兴了。
我极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对着徐教授微微点头。
这时,徐教授突然话锋一转,非常严肃地说道:“所以,师父的话我一定要尊崇。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他这一辈子锋芒太露,泄露的天机太多,终究不能善终,果不其然,师父……后来还是被那胡贼迫害致死,至于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在助力,我想高大人应该比老朽更明了吧……?”
这老东西,自己怀疑朱元璋下黑手却不说,想套我的话,呵呵,我又不傻。我故作无知地摇了摇头,说道:“小子不甚明了,还望徐大人指教。”
徐一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当年诚意伯曾告诉我,让我以后必须安于现状,不要显山露水,也不要锋芒太露,更不要轻易去卜卦、算命、看风水,不管是什么人来,哪怕是皇上万岁爷来,那也要能避则避,能躲则躲,那些事情会引火烧身啊。”
靠!这老家伙挺贼的,这是要拿话把我堵死啊,不行,我得装蒜加死缠烂打,一定要让他给我提些建议出来,不然岂不是白跑了一趟杭州?
我挠了挠头说道:“话虽这么说,但是徐大人,诚意伯乃当世奇人,是堪比孙武、诸葛武侯般的存在,您老就舍得让他的绝学泯灭人间?太可惜了。另外,学生这次来一不算命,二不看风水,只是向您打听一个地方。”
听我这么一说,徐一夔明显神情一松,似乎释然了不少,哈哈一笑说道:“如果是这样,老朽倒是可以和高大人探讨探讨,不过我学艺不精,肯定没有诚意伯那么博大精深、术比天人,如果帮不上高大人的忙,还望不要见怪啊!”
“哪里哪里?徐大人乃诚意伯高足,就不要谦逊了。是这样的,小子无意中得到了一张地图,只是那地图甚是怪异,既无地名,又无标示,只画有几座山峰与一条河流,小子实在无解,经高人指点,特来求教徐师,还望徐师不吝赐教。”
“哦?仅仅是一副地图?”徐一夔觉得有点奇怪。
“正是一副地图,徐师请看。”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是我凭记忆画出的那种人皮图上的地图,四座山峰、河流和道路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就是没画第三座山峰上的那个红点(我又不傻)。
徐一夔接过白纸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忽而眼神一亮,吐口而出说道:“这好像是闽西北武夷山里的四象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