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感叹说:“地下工作者首先要绝对保证自身的安全,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顺利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而上级给他拟定的金镶玉这个代号,听起来好像是位女同志。但是百密一疏,问题是他们哥四个,每个人中间都有一个玉字,当我们用金镶玉这个代号和川西地下党联系活动时,很快就引起敌特的主意,他们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会不会是杨玉峰、萧玉成、潘玉岩、杨玉堃中间的某一个人?因此,我们通知川西地下联络站,取消这个代号,启用地包天。怎么,他们没告知你们?”
明目说:“我们是从陕西入川的,又是军队系统的,跟川西地下党没有直接的联系渠道。我回去报告了军首长,说联系失败。首长说能安全回来就好,尽快让地方党组织通知川西地下党,还是那句话,只是前面要加上‘告诉地包天’五个字就行。”
杨夫人接话说:“这句话完整的说,‘告诉地包天,别不知深浅贱卖了金镶玉’。”明目高兴地笑了起来,“这么说,这个指示金镶玉收到了。”杨夫人问:“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明目说:“那时我真不懂,只想到,既然是军首长绕开我的直接上司亲自给我交代任务,肯定是重大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杨夫人说:“对!这句话关键词只有两个字‘深浅’,就是深度潜伏。显然这是一个重大的战略潜伏任务。”
明目挽起杨夫人的胳膊说:“哎呀杨夫人,这么说地包天就是您哪,这倒令人意想不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太太叫了个地包天。”杨夫人哈哈笑了说:“郝明目呀,你长了一双慧眼,不认得金镶玉,还错认了地包天。”明目惊讶的看着杨夫人说:“哪地包天是谁?是潘将军吗?”
潘玉岩呵呵笑了说:“地包天那叫标准的鞋拔子脸,你看我是吗?标准美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潘玉岩喜开玩笑,逗萧璞说:“碧玉妹,我们哥四个,个个都是美男子,大哥是木镶玉,二哥是草镶玉,我是水镶玉,五弟是土镶玉,谁也不是地包天。”净云笑道:“听三叔这么一说,我倒猜出来了,地包天应该是五叔杨玉堃。”潘玉岩笑了,“哎哟,佛家智慧呀,你怎么一语道破天机。”
席忠平说:“杨夫人,潘将军,时间到了现在这个窗口,你们领受的战略潜伏任务已经被时间消耗为零了,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你们没有暴露其实就是你们的胜利。能不能在小范围内再揭秘一下,也给后人留下一点资料。在座的都是靠得住的人。”
杨夫人喝了几口茶说:“也好,我们五个人已经去了仨,我俩也是要归土的人了。地包天就是我五弟杨玉堃。在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四九年新中国成立的前夜,九月三十号,五弟找了我和玉成说,新中国明天就成立了,我们也即将起义在即,大嫂和二哥都曾经向党组织提出过入党请求,你们也经受住了考验。我愿做你们的入党介绍人,今天就进行宣誓,让你们成为解放前的老党员。这样你们就会少一点遗憾。但今天只是口头宣示,还不能形成文字材料,等起义成功,你们再找一个介绍人履行组织手续。”
席忠平接话说:“我可以证明一点,萧玉成四六年回来省亲,我俩老朋友相见倾心相谈了一夜,他提出让我介绍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当即答应。第二天带他见了军分区王政委,他和王政委谈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后很高兴。他说首长说他的身份特殊,还要向军首长汇报后再决定。不过首长告诉他说,我党无处不在,希望他能接受考验,到时会有人跟他联系。”
杨夫人十分动情地说:“要说我提出入党要求比玉成还早,还是在抗战时期,我表现的很积极,送军粮,纳鞋底,每次都是超额完成任务,多次受到过区委的表扬。我向刘书记提出过要入党,他说像我这样的人要加倍考验,因为我男人是国明党的高级军官。其实我那时还没跟杨玉峰结婚,只不过是他的童养媳。后来到了解放战争,刘书记跟我说有首长要见我。他给我的任务是策动杨玉峰起义。还说你想入党我们欢迎,但是要经得住考验。”
席忠平说:“我明白了,你和萧玉成并不是一条线,你和杨玉堃是受地方党组织派遣,而萧玉成是被军队情报系统吸收后执行策反任务。你们两条线上的任务重叠了。”
杨夫人说:“是这样。尽管家夫不满老蒋的内战政策,但受他家风影响有点愚忠,总觉得忠臣不事二主,卖主求荣绝非正人君子。玉堃是他堂弟,在他面前说话缺乏威力。他被说烦了,就掏出枪顶在玉堃的脑门上说,给老子闭嘴!再说这些话我就把你当共谍给毙了。我作为他妻子,他那个封建脑瓜也不听我的,总是指着我说,兰芝你把家事给我操劳好就行,别的事你不要插嘴。
“多亏了玉成出来做工作,玉成比我们有文化,说得到点子上,他说,大哥,其实你家老祖宗也是降将,背北汉降大宋。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我们三兄弟为甚结义?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既然老蒋背离了人民,我们又何必愚忠到底。就这样终于说服了杨玉峰决定率部起义。
“一切准备就绪后,玉成突然接到了上级新的指示,他就找了五弟玉堃和我一起商量,他分析说,现在西南战役已接近尾声,我们起不起义已无关大局。既然上级指示我们要‘深度潜伏’肯定是为了解放台湾做战略部署,我们还没有完全暴露,是潜入台岛去做内应的最好人选。因此建议五弟放弃起义,另行布局。
“杨玉堃同意了,问玉成,二哥,你得到的指示是不是来自最高统帅部?玉成说是不是最高统帅部的指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上线是军队系统的。杨玉堃说,既然咱们两条线合并了,为了新的任务我接受二哥的领导。玉成说,五弟,我听说共产党的组织规程,三个党员就可以成立支部,正好咱们三人组成一个临时党支部,五弟你是老党员就任支部书记,我和大嫂服从你的领导。
“玉堃说,可以,但是我得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二哥,二哥你足智多谋,行事稳健,具体行动计划由你来制定。玉成笑了说,本来我是上校,你是少校,按军事原则你就得听我指挥。玉堃笑了说,二哥,我告诉你这个还没有正式登记的新党员同志一声,我党有一个重大原则,党指挥枪!”
潘玉岩本来爱说爱笑,被边缘化了许久,忍不住说道:“大嫂,难怪你们开会时背着我这个国民党员,知道吗,到了台湾是由我来唱主角。二哥制定了一个‘黑豹计划’,黑豹计划的核心人物就是我。”萧璞笑了说:“三哥,你的黑豹计划我知道,我家二小子养过一条警犬,叫黑豹,不就是搞暗杀,偷情报。”
潘玉岩哈哈大笑说:“哎呀,碧玉妹,你肯定是被那些胡编乱造的谍战片闹蒙了。你看三哥,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大嫂是连抢都没摸过的老太太,给她一颗手榴弹吓得直哆嗦,她还敢往裤裆里藏雷吗?去台后大哥被软禁了,二哥瘸了一条腿,我们还能打打杀杀?老五倒是有两下子,可惜牺牲了。”
净云问:“五叔是怎么死的?”潘玉岩沉重地说:“我们到台湾后,我和老五虽保留了军职,但并不被信任。军情局还一直在调查我们通共的嫌疑。六零年老蒋试探着反攻大陆,派出了多股武装特务偷袭东南沿海地区。老五被提升中校,让他带领一支二十五人的特战分队,到浙南山区建立反共救国游击区。
“老五走后,二哥跟我说,老五此去,必然选择战死。他不去,谓之对党国不忠,他即使被俘,也洗不脱我们通共的嫌疑,反而会增重嫌疑。这本来就是军情局一石二鸟的伎俩,既是要试探我们对党国的忠诚,也是拆散我兄弟的凝聚力。我问,老五真会使用死间计?二哥说,因为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必然会这样做。
“果然,老五走后不久,就传来了他战死的消息,他完全可以像军情局的特工马少校一样,选择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但他却有意站起做出拼死抵抗的姿态,结果是被伏击的民兵乱枪扫射而死。二哥感慨说,老五这也是在以命还命啊!我们撤退时被迫跟解放军打了一仗,至少有五六个解放军战士牺牲在那次战斗中。不知到了地下,他们会不会彼此原谅这两次不得已的误伤。
“正是因为老五慷概就义,军情局才解除了我们通共嫌疑。由于腿伤,二哥选择了退役,我通过走上层关系,进入国防大学深造,毕业后晋升上校,后到陆军军官学校任教,虽然没有领兵权,可我的桃李遍台湾。”
大家听后都感伤不已,纷纷落泪。明目揩了眼泪说:“我现在才明白我们那口子造了孽,那次战斗正是我丈夫刘世平贪功引起的,他本想搂草打兔子,捡个便宜。没想到差点坏了大事,看来军首长对他的处分一点也不冤。”
潘玉岩笑道:“哎,我二哥感谢他还来不及呢。二哥正想自己来一枪,唱一出苦肉计,不想他就积极配合,给了他一枪。正是这一枪才使我们能在台湾待下去。正是那一仗,大哥才能面对保密局调查时,力辩没有通共的嫌疑,才没有被移交军事法庭,改为监视居住。也因为这一枪,二哥失去一条腿,因为失去了一条腿,国防部原本拟定任命他为金三角地区反共救国军少将参谋长的命令才取消。这就是毛主席说的坏事可以变好事,是吧?”
大家都笑了,笑的有点苦涩。净云笑问:“三叔,我咋看你像共产党?”潘玉岩装得很严肃,撇着四川腔说:“我那个侄女哦,你这是想叫我脑壳搬家咯。”说着站了起来,整了整深蓝色的西装,捋了捋红色领带,饶有风趣地说:“告诉你那个,我是深蓝加一道红,地道的国民党。”
净云被逗笑了说:“三叔,你的四川话说的还蛮地道唻。”潘玉岩笑道:“我是跟你妈妈学的,那能不地道么。”净云说:“三叔,你把黑豹计划这四个字用四川话学一遍。”潘玉岩清清喉咙说:“核爆计划。”净云笑了说:“三叔,我听懂了。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我断定你是隐藏在敌人内部的一颗原子弹。”
经净云点拨,大家立马领会了“黑豹计划”的实质内核。潘玉岩哈哈笑道:“哎呀我的侄女哦,你是想叫三叔粉身碎骨么,炸得连骨头渣渣都没得喽。”净云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