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围着篝火,米芃芃和亓皝吃了点东西。
老者什么都不吃,他说,自己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以前,是因为食物缺乏,现在是因为年纪大了。
米芃芃身子和精神都慢慢缓过来。
她身上披着,装在背包深处、万幸没被浸湿的毯子。亓皝则细细地帮她烤干湿透的衣服和靴子。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既有腐臭血腥味,又有常年不见天日阴暗的浊气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跟鲜花烂漫,暖阳斜照是不一样的味道。
“伯伯,我有个问题。”米芃芃和老者坐着烤火聊天。
老者看看她。
“南宋末年,九皋家族偏安一隅,自成一国,国富力强,南宋政权又鞭长莫及,为什么当时一定要逃离家园,过这种漂泊的生活?和南宋政权直面开战,不可以吗?这里的地势,易守难攻,跟他们直接交锋,说不定就是赢家。”米芃芃问。
想当年,我们的红色政权,小米加步枪,不照样把几座大山击垮了?
“以一敌百,以弱胜强,只是江湖传说。螳臂挡车,硬碰硬,我们只能更惨。如果如你所说,硬碰硬,九皋家族早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老者说。
“还有,这里自然灾害频发,耕地稀缺 物资乏溃,也是九皋家族举族迁徙的主要原因。”亓皝补充说。
“伯伯,那个叫詹姆斯的日本人,这几年一直缠着我们。您说,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宝藏吗?我听仙鹤山九皋处士讲,当年,在台湾海峡,九皋家族的金银财宝都沉入海底了。”米芃芃说。
“天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目的!不过,狡兔三窟,听说过吗?你会把自己的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吗?”老者幽幽地,“倭人抢走的,仅只是九皋家族执掌财富的九牛一毛而已。”
“九皋家族一直身居深山,农业不发达,畜牧业更不用提,这些财富从何而来?”米芃芃问。
“刚刚,你也看到,这条峡谷峰壁上,那些蜂巢一样密密麻麻的洞穴了吧?几百年前,就是在那些山洞里,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金灿灿的黄金产出。”老者说。
在那个水晶宫一样洞厅里,亓皝曾分析说,洞道里面有条矿带,那洞道是被遗弃了很久的矿道。她还纳闷,是谁跑到这鸟都难以飞进来的地方开矿呢?
原来是这样。那些洞道,是几百年前,被九皋人凿出来的。那些通道,果真就是废弃的矿道。
“那现在呢,这条山谷还有金矿吗?”米芃芃眼睛亮晶晶的。
“当年,九皋家族弃离家园后,南宋朝廷就接管了这里。他们调来匠人,继续开采,直至将山挖穿,把矿藏采掘殆尽。现在,这条溪谷里,有数不清的冤魂游荡。那些冤魂,就是被逼离家,到这荒僻之地来替朝廷挖金子的匠人门。他们一般都不得善终,累死的,得病死的,没有了利用价值、被灭口被杀死的,不计其数。这里的每块石头下面,都是枯骨和喊冤的幽魂。都是渴望回家、确被囚禁在这里的游魂。”老者叹息。
“这样啊?!”米芃芃听老者这么一说,忽然感觉自己四周都是恐怖的鬼眼。那些鬼眼飘荡在山谷,虎视眈眈审视着自己。
她觉得周身发紧,悄悄裹紧了毯子。
听到老者说,这里的岩石已经没有了开采的价值,她很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入夜,篝火已熄灭。
她睡不着。或许是被老者的一番话蛊惑,米芃芃总感觉自己四周危机四伏,杀气重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恐惧的心理作祟,她忽然看见几点鬼火,飘悠悠,忽上忽下,在自己身边环绕。
“鬼爷爷,你们不要来找我,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害的你们,你们就找谁。千万别找我,我只是一个弱小女子,跟你们无冤无仇------”米芃芃嘟嘟囔囔。
身边一尺之遥,闭着眼睛休息的亓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看清楚了,那只是几只萤火虫。”亓皝讥笑道。
米芃芃羞愧地蜷缩身子,装作睡着了。
我只是说梦话而已——————她心里说。
第二天,他们收拾停当出发,穿越一片杂石堆,向老者所说的一线天方向走去。
米芃芃走在最前面。她抬头,见头顶上是湛蓝的天。可是天很小,只有一小片。
她觉得,他们就像是坐井观天的那只蛙,身在一处深深的井底,向上看,看不到尽头,是能看见几寸湛湛青天。
脚下的杂石,大小不均匀,走路时需要随时跳跃,像澳大利亚袋鼠一样。
“妈呀,这是什么?”前面的米芃芃突然发出高分贝的惨叫声。
沾满血迹的褐色石头、零落的残破尸首,胡乱地散布在杂石堆中,触目惊心,让人心惊胆战。
这些分明是人的尸首。
人被分尸,头、身子、手、大腿、胳膊扔得这一块,那一坨,惨不忍睹。
这不是一个人的尸首,大概有三四个人。因为,面目模糊的头颅有四个。
看他们尸骸的程度,估计,他们遭遇毒害,应该超不过三天。
“会不会是詹姆斯队伍中的几个人?”米芃芃声音都变了——————还有被这样杀死更惨的吗?即使是对手,即使是敌人,这样的死法也令人不能接受。
“不是。你们看,他们的装备,应该是进山探险的驴友。”亓皝捡起一张学生证。
现在,他们只能凭猜测,猜想可能有人不幸跌落深潭,同伴舍身相救。然后,不幸都成为了深潭怪物的口中物。
米芃芃能想象得出,当时,这些年轻的生命,面对不能战胜的庞然大物,是怎样发出凄厉地惨叫,是抱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即将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含辛茹苦的父母双亲?
或许,他们的父母还不知道,自己骄傲的宝贝已经命丧黄泉。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不见外出的儿子回家,他们或许会惊慌报警,会报失踪,然后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会殷切又绝望地期盼自己的儿子回归。
假如,让这些少年的父母看到儿子们凄惨的场景,他们或许会疯掉。
这太残酷了!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米芃芃哭了。
亓皝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他揽过米芃芃,无言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米芃芃头埋在他怀里,半天都没抬起头。
“好了,我们走。”亓皝抬起米芃芃的头,替她抹了抹眼泪。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线天,那个石涧。
果真,这里地处悬崖的夹缝中,往上看,只能依稀看见一线亮光。夹缝好像很深,深不可测。
一线天底部,黑如暗夜,什么都看不见。好在,他们的手电还可以用。
亓皝想进夹缝中探看一番,被米芃芃一把拽住。
“不要进去。”米芃芃哀求的目光。
她害怕,亓皝只身进入,万一遭受不测。刚才那血淋林的一幕,让她忽然胆子变小了。
“没事,你和隐者留在这里。”亓皝柔声说。
“不要,不要进去。”米芃芃忽然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她忽然失控,不顾一切抓着亓皝,死死的攥着他的胳膊,边哭叫边摇晃。
亓皝惊住了。
认识这个女孩几年了,他是第一次见到米芃芃失控,第一次见到歇斯底里的米芃芃。米芃芃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整天一副无公害的样子,亓皝以为,世上不会有什么东西,让慢条斯理的米芃芃发狂失态。
如果不是惧怕失去自己,她不会失心疯一样地叫喊,不会这么焦躁。
“好了,好了,安静,安静!”亓皝停住脚步,一把抱住脸部表情扭曲的米芃芃。
米芃芃在亓皝的安抚下,慢慢停止了哭泣,渐渐安静下来,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忽然,老者朝亓皝使了个眼色。
亓皝看见了,却回了个不要言语的眼神。
因为,米芃芃正背对老者,整个头都埋在亓皝怀里哭泣,睡着了一样,但是偶尔会抽泣一声。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们的手势和眼神。
一道幽暗的鬼影,在一线天夹缝中一闪,很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