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蜀皇单独传召三位肱骨之臣,外加四位大蜀将军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之中,大相公鲍旭,察事司主司齐蕴,以及今日早朝之上,大放光彩的司农令主司杨煜,三人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首位上,听着蜀皇的训示。
至于另外四个大蜀将军,则是静静的站在御书房外的走廊上候着。
蜀皇淡淡的抿了一口手上的茶水,清心之茶,却终究无法打消自己此刻内心之中的焦躁。
“你们三人,皆是朕所信赖之臣。朕也是给了你们最大的权力和自由,可是,现在呢?你们就是这样回报于朕的?”蜀皇语气之上的淡然,却是完全无法掩饰住其内心之中的愤火。
鲍旭,齐蕴和杨煜,皆是低头不语,甚至于杨煜,已是微眯着眼,将手垂下,仿佛不问他事儿了一般。
蜀皇在上首位的龙椅之上,自是将其下众人的神色,动作,望了个满眼。杨煜的模样,自然也是看的清清楚楚。还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司农令主司,此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煜。”蜀皇沉声开口喊道。
一连喊了两声,下首位的杨煜这才“仿佛”惊醒了一般,惶恐的赶忙拱手称是。
蜀皇阴着脸,狠狠的瞪着眼前的杨煜,开口道:“告诉朕,你今儿早这一出戏,到底是想做什么?恩?你不是向来胆子最大吗?连戍边卫都敢去查,现在更何况是这些个商旅课税?”
杨煜面色不变,一副平静的模样,开口回道:“吾皇,臣今日所为,皆是为了我大蜀之社稷,百姓之安泰。”
“朕没有说你这么做,是为了自己,朕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便是多此一举!”蜀皇皱着眉头大喝道。其心中的耐性,已然是被眼前这个不紧不慢的杨煜,磨的差不多了。
“臣以为,何为权力?权力便是一整套的工具,而我司农令全司上下,若是想要将这套工具运用得心应手,靠的,绝不是老臣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和从士十多年下来的资历。而是,制度!今日,臣之所以这般说着,并非真正如臣口中所言之不敢,而是在于,臣想要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将这收取商税之事,完全认可下来。这样,作为一种制度的认可,纵然是其他人再怎么暗中使小手段,也是于事无补。”杨煜微微颔首道。
“哼,那你的意思便是,朕会随意改变意思?所言反倒是要被那些人所左右?”蜀皇冷哼一声,开口道。
“臣,不敢。”杨煜将头埋得更低,弯腰站着。
“这世上就没有你杨煜不敢做的事儿,现在更是如此!”蜀皇嘟囔着几句。
摆了摆手,蜀皇脸上郑重了起来,开口道:“此事,朕想你应当有分寸,朕虽是一朝天子,却也有的事儿,无法顾得周全,商税这件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诺。”
“现在银钱,粮草,军资,车马,这些方面,你们司农令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蜀皇终是忍不住,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
“回陛下,微臣已是自几日前,便吩咐了下去,就近从汶州诸县之中,加收赋税。这几日,虽是使得百姓之怨,却也是很具成效。粮草方面,已是备齐,至于车马和军资,亦是完成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军队的饷银,还是差着十万两之巨,不过一旦臣今日所说的方法实施之后,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问题。”杨煜恭声回道。
“怎么会还差这么多?齐蕴!”蜀皇喝问道。
对着这个察事司主司齐蕴,蜀皇可就没有刚刚那种客气劲儿了,此人乃是借着父祖之荫蔽,这才被自己看中,选了上来。
“百官捐赠银钱之事,完成的如何了?”
齐蕴慌忙站出一步来,拱手冲着蜀皇长揖道:“回陛下,臣照着吩咐,已然开始了数次的捐赠仪式,却....却效果并不是太大。在都官员,除去其本身的官衔银钱之外,便再无其他收入,也正是这样,所以.....”
蜀皇阴沉着脸,总是使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吗?可是朕怎么听说,这些个在都官员们,除去每年的俸禄之外,可还有着地方上孝敬上来的什么狗屁“冰敬”,“炭敬”的?恩?这些一年下来,朕还真的不太相信没有个千百两银子。”
蜀皇此言一出,直使得站在原地的察事司主司慌忙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的望着上首位的蜀皇。这官员之间的银钱往来,乃是历代蜀皇最为忌讳之事,但虽是这般,在都官员却也是依旧我行我素。原因无他,便在于一个“京官儿难做”。
每年那一点儿的俸禄,怎能撑得住这些京官儿的一切吃穿用度,若是不能够变着法儿的从地方上弄上一些,只怕是这些人早就是去喝西北风了。
“臣....臣无能,臣这就尽快彻查此事,但有.....”齐蕴额间微微渗汗,脸上也是显得燥红不已,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蜀皇嗤笑着挥了挥手,不屑道:“你们这些家伙,真的以为朕对于你们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知晓?还真是将自己看高了。”
齐蕴眼珠子一个劲儿的滴流着,不知在想着什么,蜀皇这样说了,看来这个事儿,应当也算是蜀皇暗中默许了。
“怎么样?那些个人,捐了多少?”蜀皇抬起手上的御杯,灌了一口热茶,微微含了一会儿,这才咽了下去。
“恩.....一万....两白银。”齐蕴为难的吞吞吐吐道。
蜀皇轻哼一声,本就对于这些人,并未抱有太多的希望,侧过脸去,又是看向一旁下边儿站着的大相公鲍旭,淡淡道:“一众官员的调度,都完成的怎么样了?”
鲍旭微微躬下身子,胸前的花白长须随意的发散着,脸上面无表情,开口回道:“回陛下,前往囚龙关随行的官员,已然通过察事司的调令,尽皆通知,基本上,是一些历届以来的学子,并无官身之人。这些人在察事司候了多年,听到是调往三边之地,虽是有些犹豫,最后都还是接了调令。”
“三边之地,最新传来消息,镇虎关已然丢了,北齐那边儿的主力兵马,根据青衣的估算,在四十到五十万之巨,且皆是北齐皇城周边儿的四大营之中的精良之辈。鲍旭,你要再多多备下人手,一旦大战开启之后,朕要你的那些官员儿,在短时间之内,便稳定住三边的民生,听明白了?”
“诺。”
静下一小会儿,杨煜突然开口问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尽快开解蜀仓之粮!以应对此次战事之紧要。”
蜀皇眉头紧皱,杨煜之言,自己并非没有想过,但却兹事体大,一旦开始,势必要搞得满城百姓,人心惶惶。
蜀仓之中,百年以来,囤积下来的粮草,早已是百万之巨。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安定之年,所遗留下来的粮草,一定要放置于蜀仓之中,这样的话,一旦有什么大的战事发生,这蜀仓之粮,便能派上用场。
但这种事,大意不得,这也就是为何,杨煜纵然是愿意加征赋税,也不愿从蜀仓之中调拨粮草。
“蜀仓之粮,可以征用,但是,蜀仓不能开启,一切之事,你要给朕暗中进行。”蜀皇沉索一会儿,沉声道。
“陛下,根据目前的情况,北齐已然攻下镇虎关,三边平原之中,几百万的百姓,恐怕很快便要面临战祸。若是蜀仓不开,其中的粮草,很难大规模的运往前线,到那个时候,只怕三边之地,寸草不生。”杨煜面色紧张道。
“朕说了,蜀仓非国难之时,不得开启,若是现在依你所言,开了蜀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方战事堪忧,固棠城中的百姓会怎么想?临近的州县又会怎么想?”蜀皇怒喝道。
“陛下,三边之地,我大蜀军队五十五万,算上囚龙关一线的十几万兵马,这每日间的耗用,岂能是小数?北齐四十万大军来犯,两军一旦在三边平原之上开战,战事但凡拖下,坚壁清野之后,三边百姓可就......”杨煜一脸愁容道。
“这些,朕自然知道,但是此时,后方之地,决不能乱。你也知道前方陈军五十万,那你可知道,一旦因着后方乱起来,导致前线战事失利,我大蜀再无一兵一卒!到那个时候,你可知什么叫亡国!”
此言一出,下首三人再无任何声响,整个房中,便只剩下轻声的呼吸声。
这样的话,随便换一个人来说,只怕早已是人头落地。但是现在放在蜀皇口中,便使得这下首三人,只有缄默不语的份儿。
纵是杨煜再怎么胆子大,此刻,听到那两个字掷地之后,也是被惊得一眼不发。
蜀皇长吐一口气,接着说道:“好了,你们下去吧,蜀仓之事,朕会考虑的。那三边百万百姓,也是朕的子民,朕又怎会不管他们的死活?朕会先行开启南仓之处,你早作准备。”
“诺。”
“你们尽快将后续事情办好,明日,最迟明日,东北大营之中的军队,便一定要出发。朕不希望看到,临到出军之时,你们再给朕出什么幺蛾子,明白了吗?”蜀皇索然说道,不复刚刚那番愤怒。
“微臣领旨。”
“诺。”
.........
当鲍旭等人离去之后,蜀皇这才好似被抽去了气力一般,瘫坐在龙椅之上。
伸出手来,淡淡的将御书房中的小太监们,尽皆挥退出去。
只剩下一旁站着的初公公一人。
突然,蜀皇口中喘着粗气,手捂着胸口,一副极为难受的模样。
初公公大吃一惊,不过眼中却并无慌乱之意。
“嗒嗒”走到一旁里边儿,两手小心的端出一个瓷碗,缓步走到蜀皇跟前儿。
此刻,蜀皇已是极为虚弱,眯着眼,脸上的皱纹更是愈加清晰。
强撑着起身,在初公公的服侍下,将碗中的汤药缓缓灌了下去。
半晌儿,蜀皇这才缓过来一般,微喘着气儿,捂着胸口,一个劲儿的顺着气。
身后的初公公赶忙将收回手中的瓷碗接过手中,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走到蜀皇身后,替蜀皇按压着背部。
就这般,好一会儿功夫过去之后,蜀皇这才缓了过来,脸上又是复见血色,坐直了身子,帝王的仪态,又是回到了身上。
轻吐一口气,咽了口唾沫,蜀皇淡淡的问道:“候愠忠和常进,可是宣来了?”
初公公赶忙恭声道:“回陛下的话儿,候将军和常大人,已经在御书房外候着了,老奴这就宣他们进来?”
看到蜀皇微微点了点头,初公公这才迈着小步子,缓缓出去。
整个房中,便只剩下这个年迈的帝王一人,静静的望着一旁桌子上的汤药渣子发呆一般。
岁月,果然是这世间最为公平的东西,白驹过隙,指缝间流逝。
五十年风风雨雨,这些在这位年迈蜀皇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缥缈,不知多少次,这位蜀皇将眼睛缓缓闭上,他多么希望,眼睛睁开之时,一切都是像是在做梦一般。
自己依旧是那个年轻的皇子,为了和诸位哥哥争抢皇位,各种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但是,当蜀皇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那个陪伴了自己近半个世纪的亲信之将,那个被自己“流放”了近五十载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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