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罢,萧璞和净云要回杏林寺,潘玉岩提出要和她们一起过去看望老母,顺便把萧玉成的骨灰带过去和老母作别,唏嘘感叹:“唉,我二哥先老母离世,如今高堂尚在,总要让他的英灵在下葬前见上老母一面。”萧璞想想感慨说:“也好。家兄去世,我们还一直瞒着她。生不能相见,死作一别,虽然残酷,但毕竟能成全家兄生前夙愿。”
几个晚辈也要跟着去,于是一行人分乘三辆轿车去了杏林寺。幽静的杏林寺倒没有“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由于禅房狭小,容不下许多人,净云从苏雨手里接了骨灰盒说:“咱们分拨进去看姥姥吧。”领了初次来见姥姥的潘玉岩、潘娉娉、杨雁北和萧璞及杨夫人进了禅房。其余人便去大殿参观。
萧老太太正在炕上坐禅,净云将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案几上回身过来对姥姥说:“姥姥,俄大的结义三叔潘玉岩将军从台湾特意过来看你了,一起来的还有大伯母和他们的女儿们。这就是——”
潘玉岩挺胸立正凝视萧母片刻,扑通跪下,磕了三头,起身后趋步向前拉起萧母的手说:“老母亲,我和二哥结为异姓兄弟,亲如手足,您就是我的亲娘。”这时杨雁北和潘娉娉叫了奶奶,双双行了跪拜礼后起立。萧母抚摸着潘玉岩的手背,老泪纵横,略带哽咽地说:“俄孩,快上炕来坐,难为你老远来看俄。俄玺子呢?他咋不来?”潘玉岩嘴唇抖动着,不知如何说好,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萧璞从案几上抱了哥哥的骨灰盒放在母亲面前,眼泪也禁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哽咽说:“娘,其实俄哥也回来了,只是他五年前就故去了,这次是三哥特意把他的骨灰带了过来。”萧母闻言盯着骨灰盒,痴痴呆呆的愣怔着,过一会颤抖的双手去抱骨灰盒。萧璞跪下哭道:“娘!俄哥一直漂泊海外,没能在您老人家面前尽孝,今天俄就代俄哥给娘磕头了。”
屋里的人纷纷抹泪,抽泣声四起。净云见姥姥哆嗦的手想解开红绸包裹,便上来解着红绸带说:“姥姥,俄大这是魂归故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县里领导对俄大英魂归来做了专门安排,明天还要给他开个追悼会。”
打开红绸包裹后,见骨灰盒是紫檀做的,正面镶嵌了萧玉成的遗像,背面镌刻了萧玉成的绝命诗。萧母将骨灰盒抱入怀中颤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遗像,老眼泪水喷涌而出。净云说:“姥姥,这后面有俄大写的四句诗,俄念给你听:‘一别故土四十载,几度梦里告爹娘。孩儿身系黄土地,生不还乡死还乡’。”
大家不免又一次的泪水横飞。潘玉岩劝导:“娘,您老人家节哀保重。二哥是因病去世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您三儿子在,我会常来看您的。”萧母哭了一阵后呜咽地说:“儿呀,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打你们参加抗战,俄心里就有这个准备。后来他抗战没死,去了台湾。老天爷让俄紧活着,就是想叫俄见上玺子一面,虽说他先俄去了,俄能抱上俄儿的骨头渣渣死也瞑目了。”
萧璞本怕老母受不了打击出现意外,看来母亲还很清醒,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大家又轮流说些开导老人家的话,却见萧母只是抱着骨灰盒默默端坐。萧璞心想信佛之人把死看作是一种解脱,娘才如此淡定。净云便说:“伯母,三叔,你们也辛苦了,到我禅房里坐了喝茶。这地方就让小辈们来和姥姥嘻嘻闹闹,姥姥见了这么多的孙辈们出落的个个齐整,也能冲淡点哀思。”
潘玉岩他们出来,苏波夫带着一群小辈们进去。净云拉住了迎春说:“你先别进去,等他们出来你再带龙儿凤儿进去。”迎春只想是禅房狭小容不下许多人,就拉住了龙儿凤儿说:“咱们等等。”
其实是净云心细,迎春和哥哥分手,一直瞒着姥姥。姥姥是很疼爱迎春的,若她和萱仪一起进去,姥姥肯定对迎春的疼爱喜形于色,怕引起杨萱仪的不快,更怕姥姥得知他俩事实上已经离异了,给姥姥造成更大的冲击。净云走出几步后又回转来小声叮嘱迎春说:“姥姥要问到雷子时你要表现出雷子还活着,你和他非常恩爱的样子。你两小东西也别说漏了嘴啊!”娘仨说:“这我们晓得。”
杨萱仪他们进去一阵子后苏波夫和苏雨先出来了,迎春问:“小雨,姥姥的情绪还好吧?”苏雨说:“我们和她说话她也不作声,只是一手抱着骨灰盒,一手默念着佛珠。”随后苏雪和潘婷婷也出来了,迎春见苏雪拿着照相机就说:“雪儿,等会进去给我们和姥姥照几张相。”
迎春带了龙儿凤儿进去,杨萱仪正下炕穿鞋。迎春叫道:“姥姥,迎春和两个重孙子看您来了。”姥姥忽然睁了眼说:“俄说咋老闭不上眼哩,敢情还没见你们几个。丫头快上炕坐,俄孩可契坦的了。”杨萱仪听不懂“契坦”二字,出门回头却见姥姥拉了迎春的手说:“俄孩,其实你就是俄孙媳妇,萧玉成是你正儿八经的老公公。”迎春闻言不觉潸然泪下。杨萱仪听了这句话不免五味陈杂。
龙儿凤儿叫了“太奶奶好。”迎春抹了眼泪说:“姥姥,你看,两个重孙子也长大了。他俩一个已经大专毕业,当了解放军,一个今年读大四,明年毕业后就当法官。”姥姥说:“俩孩,坐姥姥身边来。俄听玉丫头说过,她还抱怨说龙龙能上重点大学本科的分,上了个甚专科,气死她了。”拉了龙儿的手说:“俄看龙龙挺出息的,能当上解放军,比你爷爷强。”龙儿哄老太太说:“太奶奶,我要超过爷爷当将军。”
姥姥问迎春:“雷子咋没跟你一起来?”迎春说:“他在国外。”姥姥说:“去年初一他还来看过俄,俄还说,你咋不把媳妇和俩孩一起带过来。”迎春倒没在意,想可能是姥姥年纪大了,记不清哪年的事了。强作笑颜说:“姥姥,等今年过年时我跟他一起来看您。”
萧璞和潘玉岩他们说着话喝着茶。净云见时候不早了,便说:“伯母,三叔,今已晚了,你们回宾馆休息吧,别让司机在山下等烦了。”潘玉岩站起说:“碧玉妹,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十点开追思会,我致悼词,席主席最后讲话。老家那边墓穴挖好了是吧?下午就将二哥骨灰下葬。那,二哥的骨灰我们先带过去,明天一早还要布置灵堂呢。”萧璞说:“也好,免得老母亲睹物伤心。”
净云先出来喊苏雨去取骨灰盒。苏雨进去一会慌慌张张地出来说:“姐,情况有些不妙,我从姥姥手上取骨灰盒,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跟她说话她也不出声。”净云慌着跑了进去,见姥姥合眼端坐在炕上,双手抱定骨灰盒一动不动,看颜面又安详如生。净云上炕伸手探到鼻孔下,气息已无,再去探摸颈动脉,惊道:“不好!姥姥圆寂了。”
迎春闻言大惊说:“不会吧?我们进来还和姥姥说了一气话,她好好的呀。”龙儿说:“刚刚我还哄太奶奶开心,说太奶奶你好好的活着,那天我带你去兵营参观我的坦克车,那家伙可威武了。太奶奶说,坦克车俄见过,汽车上蒙上铁皮皮,插了截炮筒筒,俄们叫它乌龟壳呢。我说,太奶奶你看到的是日本鬼子的92式轻型装甲车,我现在开的坦克比它大多了,就不屑用炮轰它,屁股一扭就把它掀到沟里去了。太奶奶说,好!打狗日的水蛋壳们,打狗日的水蛋壳,一连说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小,我还以为太奶奶困了打盹呢。”
净云心想,也许是龙儿的话把姥姥的思念带回儿子还在打鬼子的想象中,在老人家心里,儿子是抗战英雄。再看姥姥遗容,面色淡定安详,全无痛苦之状,于是叹道:“阿弥陀佛!姥姥这是寿终正寝,不怨你们没注意,因为她死时没一点痛苦。”
净云看看手表,九点四十,这天是阴历九月初九,姥姥享年九十九。众人闻听姥姥圆寂,纷纷拥进来看姥姥,见状不由得哭声四起。